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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瀝瀝地落在根本沒幹過的地面上。甄文君坐在車廂外甩著鞭子趕車,衛庭煦坐在車廂里,馬蹄聲在山野間穿梭著。
身邊的樹無風自動,甄文君明白那是衛庭煦的暗衛在跟隨她們,有人保護倒也安心不少,鞭子甩得也更得意。
她知道衛庭煦正在身後透過捲起的車簾盯著她看,山間的崎嶇不在話下,微風細雨連蓑衣都不必穿,她享受山野間一切的新鮮,能將她暫時從鬥爭的漩渦中釋放出來。
小小的馬車承載著甄文君滿噹噹的好心情,忍不住將鞭子甩得更勤,此時此刻她覺得能帶衛庭煦去任何地方。
汝寧的天際漸漸放晴,連續下了多日的暴雨總算停了,讓京城的百姓稍微能喘口氣。
就像這雨一般,被鮮血和死亡籠罩多時的朝堂在最後一波誅殺殆盡之後總算有了一時的緩和。
在廷尉署將洪氏九族一千三百六十人的人頭在鬧市齊齊砍落之後,據說天子得了一場重病,一病不起,連續一個月都沒有上早朝。謝扶宸也告假在家,到處都不見他的蹤影。
馮坤一死,肚子已經漸漸隆起的馮徙倚皇后之位被廢,打入冷宮之中,帶了一個婢女去伺候她。
馮徙倚要被帶走的時候發了瘋一般衝到李舉寢宮前,非要見他。一群的內侍和婢女拉不住她,馮徙倚用腦袋瘋狂地砸門框,門框被撞得差點散架,而她的腦袋也血肉模糊,最後還是個內侍用身子擋住才沒讓她當場撞死。
滿臉是血的馮徙倚瘋狂撓人,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痛罵李舉忘恩負義,不配當天子。
虎賁士兵上來將她架了起來強行拖走,還不能對她太粗暴,否則傷了她肚子裡的皇子恐怕天子是要降罪的。
馮徙倚被帶走了,李舉始終沒有走出房門半步,此後也沒有踏入冷宮半步。
對於他而言馮徙倚是他懦弱的證明,是他失敗所付出的代價,他不想面對自己的確無能的痛苦。
此時的他安心養病,等待著皇子的降臨,只要馮徙倚能夠生出個兒子,他便立即將其立為太子。
他需要根,需要希望,這是他此時此刻最最渴望的東西。
李舉沒去看過馮徙倚,倒是李延意去過一次。
李延意坐在轎子上,在虎賁軍的護送下路過無人清理的骯髒小路,曲曲拐拐走了半個多時辰才來到一處滿是雜草的破屋子。這處地方偏僻破敗程度完全不能稱之為“殿”,只是間隨時會鬧鬼的破屋而已,連普通嬪妃所居之所一半大小都不到。門口站著兩個昏昏沉沉打瞌睡的護衛,見到長公主來了立即站起來行禮。
虎賁士兵給他們每人塞了二十兩銀子,朗聲道:“長公主殿下想要探望馮氏,二位行個方便吧!”語氣里沒有任何商量的語氣。兩名護衛掂了掂銀子,對著李延意點頭哈腰地想混個臉熟,很知趣地讓開了。
馮坤一族被誅,李延意和李舉之爭誰占據上風其實很明顯了。現在朝堂和各地士族都看好李延意,這兩個護衛也是如此,不敢擋她的路。
李延意下了轎子親自推開屋門,吱嘎一聲響,屋裡有個蓬頭垢面的婦人自言自語地念著“芙蓉散、李延意、芙蓉散、李延意……”,忽然看見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驚恐地一縮,躲到角落去了。
“馮徙倚。”李延意彎下腰去看她,一雙白森森的眼珠子從骯髒凌亂的頭髮之後露出來,看見李延意仿佛看見了鬼,嚇得掉頭就要爬走。
李延意上前提著後衣領將她拉了回來,馮徙倚竟反口一咬咬在她的手臂上,李延意吃疼卻沒有鬆開,將一把銀刺對準了她的肚子。
馮徙倚立即不敢動,口中也鬆開。
“這一幕很熟悉吧。”李延意沒有刺下去,將銀刺在手中轉動把玩,“當初我只是想除掉李舉的子嗣,大聿未來的儲君,沒想到最後他竟會選擇拋棄你,拋棄整個馮家。當時你爹馮坤綁架阿歆,強行讓她吸食芙蓉散之時可有想過如今下場?”
“芙蓉散?”聽到芙蓉散這三個字馮徙倚驚恐的雙眼立即變得有神采,一把抓住李延意的手,“你有芙蓉散?給我芙蓉散!”
李延意知道這個女人已經毀了,李舉之所以留下她只不過將她當成皇子降生的器皿而已。
李延意還真帶了芙蓉散,親手點燃送到她的嘴邊。馮徙倚大口大口地吸起來,吸得渾身發抖,鼻涕眼淚齊流。
看著失敗者的慘狀李延意絲毫都不同情,她也知道羞辱馮徙倚不會帶給她任何的快樂,儘管她是馮家唯一活下來的人。
她只是覺得造成馮徙倚如今慘狀的致命原因不是因為她是個女人,而是因為她是個想要依附於強者生存,最終卻被拋棄的無能之輩。
她這樣的人是註定要被淘汰的。李延意要清除的正是她這種人,留下真正的有用之人。強悍睿智的男人和女人,將是大聿新一代朝野的支柱力量。
“吸吧,吸吧。”
馮徙倚趴下地上流著淚,抽搐著,沉浸在芙蓉散製造的迷幻感官之中。李延意蹲在她面前挑起一邊的眉毛,冷笑著。
想要捏死這隻蟲再簡單不過,可是她沒這麼做。
“現在還不到最絕望的時候。”
甄文君回來之後忍不住地開心,不困也不餓了,當真去打了幾套拳。淋了雨之後渾身暢快,抱著衣衫去沐浴。
衛府的池子又大又深,芭蕉編成的頂棚高高懸掛在水池上方,遮蓋了一大半的池面。頂棚之外的水面上一圈圈的漣漪蕩漾著,甄文君游到了外面又游回來。這幾日在地下水道中掙扎倒是提升了水性,正反側怎麼游都輕鬆自如。
熱泉的入口處有一虎頭形注水口,只要將虎頭之後的木棍拔出來,熱泉便會源源不斷地注入池中。甄文君太喜歡這兒了,若是到了冬季下雪的日子,泡在熱泉內看著六角飄落該是何等的盪心悅目。
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有自己的府邸,一定要有這樣一個大浴池,阿母肯定也會喜歡。
關於阿母的下落,腦中澄清之後思路開始活躍,她有了一個冒險的想法,或許也是現在唯一的辦法。
可是此法太過危險且極容易失敗,她不能冒失地將自己的性命賠進去。若是她死了誰還能救阿母呢?
必須想到一個萬全之策。
甄文君從池子裡清清爽爽地出來,換上了衛庭煦特意為她送來的新衣衫。
新衣衫乃是碧黃相間的顏色,暗花樸素典雅,料子摸著就很舒服,穿上之後不像新衣,反而如同合體的舊衣衫。衛庭煦實在很懂她的喜好,沒給她送長裙,而是選擇窄袴小袖便於行動的胡服,腰間的搭扣一錯就合上了,將袴系得牢固又不勒人。布鞋輕薄牢固又跟腳,走起路來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最讓她喜歡的是,隨著衣衫送來的還有一枚徘徊花狀的胸針。這一身衣衫本是簡單,可一戴上胸針立刻增色不少。
甄文君穿戴完畢在銅鏡前搔首弄姿了半天才捨得走出房間,去前院找衛庭煦。
遠遠地看見衛庭煦正和靈璧小花坐在假山之上的涼亭中飲茶,細雨終於停了,許久不見的暖陽落在衛庭煦身上,將她照得分外嬌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