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自願或者非自願地,痛苦或者興奮地,將一個又一個曾經的自己拉下地獄。
她的內心應當也是煎熬的,所以會在日記本里寫下那些語句,自我安慰。
——都是她們活該,本來可以好好的,偏偏喜歡占人便宜,貪圖免費的午餐,就要付出代價。
不是我的錯,是她們自己!!!
凌亂錯雜的粗體線條,交織出翻滾著黑色泡沫的心緒。
但若是仔細地去看那些泡沫,又能發現一些潛藏在底下的鮮紅色的裂痕。
是愧疚。
沒頂的愧疚。
可以責備那些貪心的人,只顧著眼前的誘惑,從而忽略了貼在背後的價錢標籤,錯失度過幸福人生的機會。
甚至也可以責備,有些人自己運氣太背投錯了父母,僅僅只是因為出生時性別出了錯誤亦或者是降臨時機不對,便失去了好好開啟這一生的權利。
比如她自己。
所以將那些同樣不幸的人全部搜羅過來,何嘗不是自己對他們的救贖。
畢竟,沒有我的話,你們也許連活下去都做不到。
雖然這樣活下去的意義在哪裡我也不知道,可至少,你們自己並沒有選擇結束生命,就一定還是想要活下去,哪怕低劣如鼠蠅,也要在陰暗角落苟延殘喘。
但所有看似合理的藉口,其實並沒有太強的理論支撐,所以在遇到那個人後全部不攻自破。
那個,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的,笑起來嘴角會陷進去兩個梨渦,生氣時會臉紅,會跟在她身後叫「薇薇姐姐」的,連戶口證明也沒有一張的女孩。
謝一明僅僅在醫院的出生證明上存在過的妹妹,任菲菲。
謝一明的妹妹,這個身份就足以破壞一切,成為最不例外的例外。
足以將她釘上絞架打入地獄永遠不得翻身的存在。
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可以在更早的過去里追尋到源頭。
日記本里那些陡然加粗的線條、透進背面的力道,就是由這裡而來。
回到謝家的謝傲雪,經過了福利院的過渡,又有親生父親發自內心的真情引導與庇護,所有的不幸和錯誤全都有人願意為她承擔,心甘情願做她情緒的發泄口,替她分擔一切。
慢慢地,那些事情就好像真的消失不見了,儘管午夜夢回時還能想起那些噩夢般的聲音與畫面,還是會醒來後很久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擺脫魔窟逃到了安全的港灣。但至少,總是在變好,變得和一開始母親所規劃的一樣好,日記本里一直嚮往的那樣好。
光明的前途,和可靠的父親、親昵的朋友以及,深愛的戀人一起奔赴的前途。
如果這個戀人不是謝一明,那個被自己親手拖下深淵的女孩的親哥哥。
「溫哥,你說,有沒有可能一開始謝一明就知道謝傲雪的身世背景?」
「然後一直以來都在PUA謝傲雪嗎?」
風從低空划過,帶起幾根細碎的頭髮,時溫將覆蓋在臉頰上的碎發抹開,讓視線重歸清晰,足夠看見灰白照片上的那張臉。
深刻的眉眼,溫柔的笑容。
永遠定格的臉。
旁邊傳來打火機的點火聲,卡擦卡擦地連著響了幾下,應該是沒點燃。
時溫側過身去,擋住身後吹來的風,手微微攏著,火苗便在掌心裡躥地一下蹦出來,搖搖晃晃地,染紅菸頭。
「多謝。」劉欽煒感激地看她一眼,俯下腰,將煙放在墓碑前,「師父,你最常抽的芙蓉王,藍的,到了那邊也不能抽太多啊,本來就只剩下半邊好肺了。」
低空的風更猛烈些,一陣一陣的,蹭著耳廓刮過,好不容易傳遞到耳邊的來自頭頂的說話聲又讓颳走幾層,拼湊不出完整意思。
於是只能站起身,發出一聲茫然的單音節:「啊?」
沒有得到回應,似乎一切只是他的幻聽。
但是,又能明確感覺到剛剛的確是聽到了什麼。
還想再問一遍時,對方開了口:「差不多要結案了嗎?」
劉欽煒時常沒什麼記性,因此很快忘了自己要探尋的問題,轉頭跟著對方的話題走:「謝傲雪死亡一案是差不多,畢竟兇手謝一明死了,幫凶謝恩行、葉麥的口供有了。我們又去搜了謝一明的家,發現他在城郊還有一個房子,很老了,有個地下室。」
突然想到什麼一般的激動語氣,「溫哥你一定猜不到我們發現了什麼?」
時溫淡淡道:「和我們在謝恩行那兒發現的一模一樣的房間?」
劉欽煒慣常地往後一縮脖子,驚訝地:「你怎麼知道,溫哥你真是神了。」
時溫沒說話,能給謝傲雪希望又徹底摧毀她信仰的,只有謝一明。
她為之深愛並且堅信的人。
「爛尾樓呢?」她問。
劉欽煒將打火機揣進口袋裡,雙手順勢襯在褲子口袋邊緣。
「這個案子太久遠牽扯太深,盧副局報上去了,得看省廳怎麼安排,反正謝傲雪那日記本是交上去了,而且聽說因為是謝恩行主動透露這本日記本的下落,對這個案子幫助很大,所以他應該能在審判的時候減刑。」
鬆了口氣似的。
「總之我們的任務完成了。」
時溫沉默著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晌,空氣里才忽然響起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