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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又看了那木牌很久。
*
晚上,尹冰露說要再幫她辦個生日趴。
她之前一直是這樣的,生日當天和陳賜一起,第二天和朋友一起。
故而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換了套好看的長裙,迎著冷風走了出去。
走到許願池附近時,突然遇到了莫顧。
她笑著打過招呼:「我去跟朋友過個生日,你累了就先休息,阿姨那邊我也說過了。」
「朋友?」莫顧像是品了品,又問,「那你結束之後,會去找陳賜嗎?」
看著莫顧的表情,她突然覺得有些奇怪,本來沒有這個計劃,但最終還是道:「……可能?看情況吧。」
路燈光線微弱,莫顧看著她坦蕩的眼睛。
和少女露出來的,寒風中伶仃又漂亮的鎖骨。
那一瞬間,濃濃的嫉妒突然要將人吞沒。
莫顧想,她怎麼會這麼坦蕩,她怎麼能如此不在意?
怎麼會有人,這麼擅長偽裝?
宋嘉茉沒走出幾步,聽見莫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喜歡陳賜。」
是肯定句。
幾乎只是一瞬間,血液翻湧,身體僵硬,她大腦一片空白,定在原地。
莫顧走到她面前,手機上是一張拍攝的照片。
「你寫了他的名字牌,背面是紅色——你竟然在求自己和他的愛情?」
「你喜歡他,你怎麼敢喜歡他?你知道他是你的誰嗎?」
……
在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莫顧一句接著一句,像是接連不斷的炮火朝她襲來,而她甚至來不及舉起盾牌。
一字一句,有如重擊。
宋嘉茉緩緩抬起眼睛。
莫顧終於沒再笑了。
像是某種有毒的蘑菇,披上極具親和力的外衣,在終於不用偽裝的暗夜時分,肆無忌憚地生長。
莫顧:「喜歡自己的哥哥……是變態嗎?」
她的身子終於忍不住晃了一下。
莫顧乘勝追擊:「如果不是我找了一下午,根本不知道你的牌子藏在哪裡。」
「別人都往最中央擠,只有你放在角落,你也知道荒唐吧,你也害怕被人發現吧?」
「你怕被知道,」莫顧說,「你也覺得丟人。」
「我怕什麼?」
莫顧笑了下,看了眼手機:「時間如果沒錯的話,陳賜已經進了寺廟廊道,差不多十分鐘之後,就能看見你的木牌。」
「如果你真的不怕的話,那就去參加生日會吧,然後今晚回來,收穫一些『驚喜』。」
莫顧問:「你不害怕嗎?你真的敢賭嗎?」
像無數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順著她身體纏繞而上,這夜寒風吹拂,少女衣衫單薄,終於忍不住輕輕戰慄。
十分鐘後,出租在澤川寺門口急剎。
宋嘉茉推開車門,落地便開始奔跑起來。
天不知什麼時候落起了小雨。
少女越跑越快,還要騰出空去抹臉上的雨水,她拼命安慰自己沒有關係,眼眶卻忍不住漸漸灼燙,到最後,已經分不清抹掉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原來她是害怕的,她真的是害怕的。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無法接受這種概率的發生。
她害怕看到陳賜那一刻詫異的眼光,害怕他當她是個異類,害怕他覺得恐怖,害怕他覺得,自己的妹妹,原來是個怪胎。
可她喜歡他啊,難道喜歡一個人也有錯嗎。
腳下步伐漸漸凌亂,雨勢猛烈,濺在青石地磚上,砸出層層漣漪。
世界反反覆覆地,清晰又模糊。她伸手,又擦了擦臉頰。
他站在那顆古樹之下,正伸出手,想要翻動某個木牌。
「陳賜!」她驟然開口。
陳賜動作頓住,轉頭看她。
她三兩步跑上前去,用力扯下那塊木牌,牢牢握在手心。
她太用力了,連指尖都在輕微顫抖,泛出毫無血色的青白。
雨聲嘩啦,她緊緊地攥住木牌背面,語調裡帶著泣不成聲的哽咽:「別看。」
漫長的奔跑後終於脫力,她忍不住跪坐在地,雙手抵住額頭,整個人蜷作一圈,連手臂都在輕輕發抖。
「你看了嗎……」
她問得小聲,但她知道,陳賜肯定聽見了。
但他沒有回答。
內心深處開始後怕,她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敢抬頭看他。
這夜的光是冷暖不明的色調,他長睫斂著,眉心緊皺。
少年伸出指尖,在她臉上擦了一下,好像從始至終,關心的只有這一個問題。
他說,「怎麼哭了。」
好像被問過就覺得更委屈,她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再度決堤。
少女開始啜泣,但他不能做更多,只是身體微微前傾,讓她能靠在自己肩上。
面前是具一點也不溫熱的身體,她的手心本該暖和,此刻卻被雨水凍成了冰,她很少哭,儘管成長得比任何人都要艱辛。
陳賜握住她手腕,連帶心臟也傳來些許痛感。
「我沒看,沒看,」像是安慰似的,他摸著她的發頂,耐心地重複一遍又一遍,「我沒看。」
「沒看就好,」她像是再說不出更多的話,慶幸又失落地,一遍又一遍地小聲重複,「沒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