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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朗和看守靶場的士官打了聲招呼,電門開啟,在1000米縱深的長靶場上,一個個流動的靶位時隱時現。
“能先試下槍嗎?”徐知著問道。
夏明朗抬抬手,示意他自便。
徐知著瞄準300米外的一個靶子,一記拉長的點射劃破夜空的寂靜,靶子應聲而倒,徐知著走過去看了下落彈點,估計槍械的精度,夏明朗果然給他挑了把好的。
徐知著走回去看著靶場,有些疑惑:“您打算怎麼玩?”
夏明朗眯眼一笑:“隨便。”
徐知著挑了挑槍口:“那就您先吧。”
夏明朗勾起了嘴角,笑容一閃而逝,整個人已經像豹子那樣滑了出去,抬手,槍聲驟然而起,已經擊中了一個靶子;徐知著隨著他暴起,電光火石之際,已經把另一顆子彈送在同一個靶子上。
夏明朗微笑,迅捷的身形在夜空中起伏翻轉,子彈像風暴那樣從他手中傾瀉出去,一槍一個,把沿途所有的流動靶位全部擊倒,而徐知著一直緊隨著他身後一步的距離,在倒靶的瞬間,擊中同一個靶子。
槍聲起伏,在這夜晚寂靜的靶場上,明明只有兩桿槍的較量,卻像是千軍萬馬。
夏明朗衝到底,再回頭,掃完所有的靶位,站到出發時的位置上,徐知著緊隨著他一步衝過線,一聲不吭地撐著膝蓋大口喘氣,卻抬頭,眼睛看著夏明朗。
夏明朗走了幾步放鬆肌肉,抱著槍坐到靶場邊的草地上,金紅色的火苗在他的指間一閃而逝,蒼藍色煙霧升騰起來,消散在夜空里。
“抽嗎?”夏明朗把煙盒遞出去。
徐知著沉默地從中抽出一支,夏明朗替他劃著名了火柴,徐知著彎腰下去引火,帶著半截狙擊手套的手指碰到一起,乾燥而溫暖,呼吸在很近的距離,聞得到熟悉的煙味,徐知著有些疑惑地直起了腰。
“每一槍都打在我的靶子上,徐知著,你是不是特別想贏我?”夏明朗道。
徐知著抿著嘴:“因為你是這裡最好的。”
“我不是這裡槍法最好的,陳默才是,所以你贏了我又怎麼樣呢?去挑戰陳默?再打倒?可是然後呢?好是沒有盡頭的。”夏明朗抬起頭看他,眼神柔和而平靜:“你為什麼不回頭去看看自己呢?你已經很棒了。非常棒,不用再去超過任何人來證明自己。”
“隊長?”徐知著手指挾著煙,停在嘴邊。
“你是不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在想著,你今天要怎麼樣,要超過什麼人,那些人,可能你並不認識,或者還當你是朋友,可你卻一廂情願地與他們為敵,整天想著要超過他們,就好像你恨全世界的人,你在與這個世界對抗!而你永遠都不會覺得滿意,因為成功沒有盡頭,所以你永遠在追求得不到的,得到了的就一錢不值,你永遠都覺得自己不夠好,你於是永遠一無所有,因為你的眼睛只看著前面,你一直在放棄。”夏明朗雙手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眼神變得茫遠。
徐知著沒有出聲,燃盡的煙燒到他的手指上,也不覺得疼。
“我以前沒有跟你說這些,因為這樣的追逐會讓你跑得很快,非常快。但是現在夠了,停下來吧,回頭看看你身邊。你有陸臻,這很好,是你的運氣,如果你現在離開麒麟,閉上眼睛想一想,這個地方給你留下了什麼?這些就是你得到的,從現在開始,回頭去享受你已經得到的一切。”夏明朗轉過臉來看他,聲音柔軟,像水一樣的,清涼和緩。
“也包括您的肯定嗎?”徐知著睜大眼睛,眼淚流下,悄無聲息。
夏明朗點頭:“是的,你會是我見過的,很好的狙擊手,至少比我好。”
不要哭,這不用哭,徐知著的心裡在喊,可事實上,沒有用,他哭得一塌糊塗。
夏明朗看著他的神槍手捂著臉蹲下來,頭埋在手臂里,肩膀抽動,像一個受夠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踩到了可以安心的彼岸。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把這個孩子攬到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
不遠處的草叢裡傳出幾聲壓抑的抽泣聲,夏明朗忍不住笑:“出來吧,滾過來一起哭,都跟了一路了。”
陸臻相信他現在一定很難看,他想不通為什麼。其實那些話也沒有多動聽,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他在想他的眼睛一定是腫了,鼻子一定是紅了,這麼丟人現眼的一張臉最好別讓任何人看到。他惡狠狠把頭埋在夏明朗的胸口,把眼淚鼻涕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夏明朗笑得很無奈:“別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是吧?”
陸臻抽抽鼻子:“我明天給你洗。”
那天夜裡,徐知著哭了很久,哭到好像再也聽不見他哭的時候,卻發現,人已經睡著了。
夏明朗看著同樣眼淚汪汪的陸臻,這隻難得不張牙舞爪地磨著他的尖牙利齒與他針鋒相對的小傢伙,此刻紅通通著眼睛像一隻純良的兔子。
“我們兩個,誰把他扛回去?”
被淚水粘糊的眼睛困得睜不開,陸臻皺皺鼻子,暈乎乎地說道:“隊長,我實在不想動,不如你就把我倆就扔這兒吧。”
夏明朗忽然覺得皺著鼻子的陸臻很好玩,看起來不像一隻兔子而更像一隻貓,只是不知道貓哭起來是不是也會這樣紅眼睛。他於是很爽快地笑了一聲,讓守靶場的士官打了個電話給鄭楷,回來按著陸臻的腦袋平躺下去:“那就這樣吧,我陪你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