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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瞬間,所有人都被驚住了,好像真的已經死去,麻木而僵硬地互望著。
終於,有人開始低聲咒罵:“他媽的,活的喘口氣!
沒人應聲,沒有了,全死光了。
陸臻像是一下子脫了力,仰面躺倒在冰冷的海灘上,這是他的第一次演習,好爛的開局。
天色亮起來,遠處,海天交際那一線,顯出一抹蒼白,士兵們首先緩了過來,班長班副開始清點人數,集結人員,組織生火烤衣服。
陸臻看著他們在自己眼前走來走去,在空氣中留下虛幻的影,似乎沒人打算停下來對他說上一句什麼,他是一個新兵,他是一個排長,如此尷尬的身份,反而讓人不知該如何對待。陸臻心想,他死得很冤,偷襲是團長定的,登陸點是連長劃的,就連如何登陸都是那些老班長定的,他這次一共帶出來不到十個人,全是老兵全是士官,他自認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指導他們。他其實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經被踢出了演習之外。
這就是戰爭嗎?如此殘酷而輕易的就會失敗?輕易到有點莫名其妙!
無線對講機里傳來沙沙的電流聲,陸臻的精神一凜,可是耳機里連長的聲音低沉得不像話:“怎麼回事?”
陸臻心痛到無奈:“撞上了一個狙擊手,全死光了。”
“他媽的,就一個狙擊手把你們全滅了?”連長暴怒。
“他埋伏得好,時機很準,我們剛上岸沒有掩護。”這不能算是在找藉口,因為這是客觀的事實,但是陸臻還是覺得臉上發燒,莫名地羞愧。
“算了,回來再說吧,演習結束,天亮了有船接你們回去。”
“結束了?怎麼會?這麼快?”陸臻大吃一驚。
“媽的,所有派出去的全被滅了!哪裡找來的這麼些妖怪,一個個槍法都那麼好……”連長憤怒難平,怒罵著斷了線。
結束了?陸臻悵然若失,茫茫然心裡空了一塊。
演習失敗是共同的恥辱,但士兵畢竟不比軍官,心理上的負擔沒那麼大。既然已經結束了,幾個老兵油子已經開始對著當時放槍的礁石叫罵,另一群“死鬼”則索性直撲過去,打算把那個沒露過面的殺神拎出來瞧瞧是什麼模樣。然而一圈搜索下來,居然連個子彈殼都沒找到,若不是礁石上還殘留著空包彈划過的痕跡,他們簡直要懷疑剛才的那一場殺戮是否真的發生過。
“靠!見鬼了啊,這是!”有人罵罵咧咧的。
一個老班長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搞不好,真的撞上鬼了。”
陸臻有點詫異,卻沒興趣聽下去,某種沉悶低落的氣氛讓他覺得彆扭,雖然身上濕冷的作戰服在晨風中生澀得像要扯壞皮膚,他還是離開了火堆一個人沿著海岸線往外走。
天際的灰白已經隱隱地透出血色,無論人們的心情如何,那輪新生的太陽還是會如期而至。
新的一天,以後的每一天。
只是一次失敗而已!
陸臻小聲地對自己說,低著頭踢沙灘上的貝殼:別那麼低落,未來還很長。
“嗨,兄弟,有煙嗎?”一個聲音,懶洋洋地從背後響起來。
陸臻驀然一驚,轉身回去看時,第一眼竟沒找到人。
“我在這兒呢!”一個黑乎乎完全和礁石分不出邊際的人影衝著他揮了揮手,陸臻驚愕地看著此人的完美偽裝,從上到下,沒有一點破綻,唯一可以分辨的部分就只有腳,因為這傢伙把作戰靴脫了扔在旁邊,露出腳上軍綠色的襪子。
陸臻摸了摸兜里用防水袋包好的紅中華,這是原本準備等演習勝利了以後分給兄弟們慶祝用的。
“別那么小氣,有就分我一支。”那人坐在一塊礁石上,一條腿屈起,抱在胸前,另一條腿就這麼晃晃蕩盪地垂著。手裡的打火機拋上拋下,笑嘻嘻地沖陸臻眨了眨眼睛,那是一雙像黑色矅石一般閃亮而幽深的眼睛,對視時甚至會令人覺得迷眩。
“哦!”陸臻把煙掏出來,抽出一支彈過去。
礁石人伸手接了,嘖嘖稱讚:“小兄弟,你們那邊待遇很不錯嘛。”
“你是敵人?”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只能是敵人了,陸臻努力辨認他的肩章,似乎是個上尉。
“現在不是了,演習不是結束了嗎!”灰藍色的煙霧緩緩上升,籠住那張辨不清神色的臉,他只是很隨意似地坐著,卻有一種奇異的氣氛,那煙霧是一道牆,把人與世隔絕。
“你自己不來一根?”那上尉衝著陸臻揚一揚手。
“我不抽菸。”陸臻搖了搖頭,在他身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最遠處,天與海相交的地方,有紅色的火焰在燃燒,沉鬱的金紅色從蒼藍的海面上升起來,將天地都染透。
“你,到底是誰?”陸臻心裡隱隱地有種奇異的預感,如同宿命的召喚。
“我嗎?”那人偏了偏頭,側臉被霞光鏤成一道剪影,然後嘴角微彎,湊到陸臻耳邊輕聲笑道:“我是鬼!”
呃?陸臻不屑,小聲嘀咕:“裝神弄鬼。”
被叫做鬼魂的上尉大笑,不以為意。
太陽已經掙脫了海平面的束縛,越來越熾烈的光芒讓人不得不錯開了眼睛,陸臻偏過頭去看那個自稱是鬼魂的傢伙,滿臉的黑色油彩看不出五官的輪廓,只有一雙眼睛閃閃發光,裡面含了陽光的烈度,像某種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