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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俊轉過頭去看他,他的眸色偏淺,在陽光下看來更是如此,深茶色的琥珀眸子,溫柔而明澤,眼睛裡含著安靜的笑意:“我確定,沒有漏下什麼。”
袁朗的眼帘垂下來,掩住了犀利的雙眸:“謝謝。”
“不客氣。”
袁朗把文件遞還給他:“就這樣吧,沒什麼問題。”
安俊把文件整理好,裝回到紙袋裡,卻把袁朗扔在一邊的大太陽傘扶起來,坐到了下面。雖說這個娘娘腔不討人厭,可是娘娘腔本身就讓人不舒服,袁朗把手邊的太陽油扔給他:“我說,你把自己捂這麼白有什麼意義?是男人就出來曬曬。”
安俊把油拿起來看看,又丟了回去:“這種防曬指數對我沒有用的。”
他低頭看著地面上的陰影,畫地為牢的一圈,自己坐在其中,外面的海闊天空,袁朗呆在那裡,於是忽然間有點感慨:“我一直覺得只要還有光,就能活下去,所以老是想不通為什麼這世界上還會有那麼多人想死,他們至少還能曬太陽。”
袁朗想了想:“你有沒有發現,會找死的都是那些不至於的,真正你看著都覺得他這輩子沒活路的,反而都捨不得死。”
“是啊,真奇怪。”安俊微笑起來:“所以,你捨不得死,對嗎?”
袁朗的瞳孔微眯,堆了一臉的笑:“您這話聽著怎麼有點彆扭啊。”
“你的壓力很重,偽裝太深,我擔心你有一天會崩潰。”
“真的嗎?醫生!”袁朗表情誠懇語言急切:“那您可得救我啊!”
安俊無奈的扶額:“不得不說,你是最糟糕的那一類病人,不過……我們可以先隨便聊聊,當然我也不知道能幫到你多少。”
“啊……話說,您打算怎麼治,把我的腦子撬開,換個新的進去?” 袁朗搓著手,純潔小白兔樣,無知又單純。
“什麼都好,隨便聊聊,你首先得信任我。”
“老實說,我真的特別信任您……”
袁朗在想,不知道安俊給別人做心理治療的時候是不是按時間算錢的,如果是……那真是赤祼祼的敲詐啊!他以為這個看似溫和,實則靜海深流的傢伙會有一些漂亮的花招供他欣賞,可是他們這麼一通東拉西扯下來,完全的是胡天海地,沒有一點實質,袁朗本來還在試探話題的敏感度,可是後來發現安俊對話題不做任何的控制,信馬由韁,由他胡說。
罩在太陽傘下的空間有點悶熱,安俊平穩和緩的聲音帶著一點粘膩的質感,聽得有種拖泥帶水的不清不慡,令人覺得困頓,袁朗思路跑馬了一陣,在沒有對手的情況下,有點提不起勁:“醫生,我們還得聊嗎?我有點困。”
胡說八道也是需要精力的,尤其是在刻意的胡說八道中,還要猜測對方虛里糊里的語言深處是否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因為謊言也並非是全無意義的,有時候它比真相更能夠代表一個人內心的想法。袁朗有習慣性的戒備和猜忌,猜測對方的心理和目的,而且在任何時刻,除了他的兄弟他不信任任何人。
“那好的,你先休息……”安俊轉看著他笑,深茶色的眼眸里沒有任何一點銳利的光,淡淡然的微笑,聲音緩慢而柔和像流動的水波:“告訴我你的名字。”
袁朗困頓的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兒:“吳朗。”他說。
吳哲的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袁朗有點遲疑。
“你在害怕,你害怕什麼?”那聲音很緩慢,溫柔而堅定,有奇異的韻律。
“不,我沒害怕。”袁朗覺得很困,似乎是睡著了,又還醒著,強睜著眼睛遠處的碧海藍天都變得有點遠,而眼前的這個人的臉,有點看不清。
“你在害怕,告訴我讓你恐懼的是什麼。”
“我沒有!”袁朗固執的爭辯,眼前有一重一重的黑幕漫上來。
我沒有害怕,我害怕什麼呢,什麼都不怕……
困頓的感覺,像是身陷泥潭,掙脫不出,所有不願意想起的一切,不由自覺的在眼前出現。
純粹的黑,一團粘膩,他又聞到了那種混亂的味道,煙糙和肉桂的氣味,血的鏽氣,體液的腥味,交錯在一起,異常的噁心。五感中,嗅覺是最長久的記憶,一旦落入大腦中就再也無法洗去,袁朗有著野獸一般的直覺敏銳,最敏感的身體,於是會有最強烈的感受。
袁朗記得他一直很想吐,胃部的抽搐甚至蓋過了別的感覺,但是口腔中的異物讓他吐不出來,於是只有忍耐,痛感並不十分難耐,於是神志仍然清晰,他一直在用另一種方式抵抗,儘管,看不出他的掙扎。
害怕嗎?不,這沒什麼,沒什麼可怕的,那麼,在害怕什麼?
模模糊糊的黑,黑暗中丁點些微的光亮都會讓人受不住去注視,明亮的眼睛,覆著一層水膜的亮度,帶著同情和憐憫……吳哲的眼睛!
袁朗忽然間跳起來,驟然睜眼時刺目的陽光讓他有片刻的暈眩,而當眼前的白光閃過之後,他的神色變得平靜下來:“你在催眠我?”
安俊在身邊坐下,語氣和袁朗一般的淡然:“很顯然我沒成功。”
袁朗默然不語。
“你最後看到了什麼?這對你很重要,你害怕的是什麼!”
“你到底什麼目的,你們,想從我手上得到什麼?我只是一把劍,沒什麼價值可言。”
“不,舉手之勞而已,”安俊笑了笑:“舉手之勞,看能不能給別人一點幫助,就這麼簡單。”
袁朗苦笑:“謝謝。”
安俊嘆了口氣:“你不信任我,我也就沒辦法幫到你更多,不過我手頭有一個案例可以供你參考。”
袁朗心念電傳:“就是那個把人劈一百多刀的傢伙?”
“對,他曾經說過一句話,可能會對你有點用,他說:如果情況變得無可忍受,可你還不想死。那麼最好的方法就別把他們當成是人,要不然,就別把自己當成人,任何時刻,只相信自己,隨心而動。”
袁朗思考了一會:“這是個好主意,不過……我不能。”
“為什麼?”安俊這一次是真正驚訝。
“你是醫生吧……你怕不怕醫死人?”袁朗忽然轉了一個話題。
“怕,很怕!”安俊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是一個外科醫生,我最怕的就是有人在我的手下停止呼吸。”
“那麼你知道在戰場上我們最怕的是什麼嗎?”袁朗的黑眼睛裡含著光,陽光的力度,璨然而亮:“不是死亡,絕不是自己的命,我們最怕的,是辜負同伴,誤傷無辜!想聽故事嗎?我曾經……放棄過我的隊員,我知道他會死,但是當時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賭了一點希望,最後沒成功。那個時候我以為我會很受不了,但事實上,我還好。”
“因為那不是你的錯!就像我,同樣是死人,手術失誤和回天無力不是一個概念。”
“對,就是這樣!其實,我和你是同一類人,我們都是掌握別人生死的人,所以無論情況變成了怎麼樣,我們都不能,把別人不當人,你會嗎?你會把自己的病人當成是一個模型嗎?”袁朗筆直的與他對視。
“我不能!”安俊垂下眼帘:“我想,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
第20章
吳哲從健身房裡出來,正要往海邊去,卻被谷棋在半路上截住了。他看著遠處海灘上並排坐著的兩個人影,總覺得這場面有點詭異,便衝著谷棋笑道:“你男朋友在和他說什麼啊?”
谷棋挑眉看了他一眼,笑得有點惡意:“你等會問問你男朋友不就知道了?”
吳哲頓時被梗住,張著口卡了半天:“你……不要亂開玩笑……”
“怎麼?不承認啊?那幹嘛對人家那麼好?”
緩過最初的震驚期,吳哲又恢復了他隨時隨地都能泰然自若的態度,坦坦然的說道:“我崇拜他。”
“哦?”谷棋疑惑的眯起了眼睛:“看起來不像啊!”
“有什麼好不像的,他就是我神,我的上帝。”吳哲仰著頭望天,一臉的真誠,十分噁心的在胸口劃十字。
谷棋忍不住大笑,卻還是搖頭:“你少裝模作樣,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種會盲目的崇拜誰的人。”
“不,我不盲目。”吳哲一本正經的搖頭:“我很理智的在崇拜著他。”
“為什麼,他有什麼好?”谷棋終於認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