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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不肯,我也沒有什麼辦法,就像你現在要走,我也留不下你。”性德的聲音柔下幾分,目光徐徐而動。
蘇秦聽出性德言下之音,竟直接從窗口飛竄出去,似一道流光一般消失無蹤跡。
“你竟然讓他走了!”趙千江獰笑著走近。
性德卻連眼也懶抬,趙千江大笑,眼中更有詭奇光彩:“我就說你是母狗,還有人要不相信,你看你現在剛剛逃了一個,就來求我上你。”
“我若不求你呢。”性德橫生出一絲煩躁,世人都道他冷性情,其實他不是耐性好,只是這世上少有事他讓動念。
“你以為我就這樣饒了你?”趙千江怒氣向來一點便著,一手扯了性德的發,拉到身前狠狠道:“你壞了我的好事,我今天晚上當然要好好的懲罰你。”
第5章
蘇秦掠得太急,他只知往前去,竟忘了還要著地,待到去勢已盡時才發現無可依憑,堂堂驚世高手竟一交跌倒在街心處,雖有真氣貫身,傷是傷不著哪裡,但畢竟是高處落下,一時間頭腦暈沉。
“他不高興了。”蘇秦正要爬起來,卻聽到個聲音幽然的響起。抬起頭來一看,卻見一人,凝了一雙清眸直直的望向萬花樓上,好像可以穿過那門牆阻隔看到那個人似的。
“你讓他不高興了。”仍是這樣幽幽淡淡的聲音,鬱結中混著一絲惘然,只一雙清眸融了整個月華的光,卻不見其影,一眨也不眨的看去。
“你說什麼?”等蘇秦聽清了他第二句,自然驚得直跳起來:“難不成,他先前還很高興不成?”
“他先前沒有很高興,但也沒有不高興。”那男子轉頭看了蘇秦一眼,有些疑惑的:“為什麼,你會讓他不高興。”
蘇秦本就挾了一肚子的憂憤怒氣,如今再被這沒頭沒腦的話一激,若不是看在他沒有半點武功,只怕早就一劍將他劈成兩段了,饒是如此也是強壓怒氣,森然道:“你是誰?”
“我是誰,其實我也不曉得,只是最近有人告訴我,我應該叫做封遂。”
原來竟是個瘋子,蘇秦一身怒氣無奈散盡,再也提不起興致與他計較。
只是封遂卻忽然低了頭,皺眉道:“好痛。”他嘴裡說痛,臉上倒沒的半分痛苦的神氣,卻有一絲迷惘散不去:“好痛,我以前只曉得心會寂寞,卻不知道原來還會痛。”
蘇秦冷眼看他,卻越看越覺得詭異萬分,他自靜靜立在那裡,月華像是可以穿透他直落到長街青石上似得,連那影子也比旁人淡去好幾分。可是這人清澈澄明,縱然是詭異卻也查不到半點陰氣,顯然也不似傳說中的孤魂野鬼。
不過蘇秦一顆心思,畢竟還是在性德身上,就算覺得這傢伙有古怪,也是心中一閃而過。滿心滿念的又開始在想,他就這樣逃了,卻不知性德在那畜生手裡受著怎樣的苦。
趙千江將刑具一一排開,隨手挑了一柄赤鐵色的魚鱗鞭,用粗糙的鞭尾划過性德胸前,看柔韌如珠玉的肌膚上泛出絲絲紅痕,方獰猊的笑了:“你可知道今天我要怎麼耍弄你?”
性德淡淡垂目,心裡卻忍不住冷笑,還能怎麼樣,不過是幫束、倒吊、穿刺、滴蠟……這幾日來早就反覆演過,哪裡還有什麼懸念,最多不同的是他情急時罵出的粗言穢語,可是總也離不開母豬、母狗、賤人……等等字眼,這個男人當真是沒有什麼創意的。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可以放過你?”
性德眼角一飛,忽然道:“你的烙火呢,怎麼不拿出來?”
那個鐵爐子足有好幾百斤重,生起火來整個屋子都是盛夏,上次抬出來獻寶,看趙千江熏得雙目通紅,汗流浹背,饒是性德這樣冷心冷情的人也不免覺得好笑:真是辛苦。
還真是辛苦呢,就這樣大呼小叫,上竄下跳,冥思苦想,苦心收羅,還要時時血氣狂躁,暴跳如雷的……來折磨他?未免也太辛苦了一些吧。
周茹,周茹,你的手段退步了呢?想當年你一雙翻雲覆雨手攪得天下眾生不得歇,無數人因你而慘然心痛,悲涼刻骨。
虧我全心戒備,想不到你竟派了這樣一個愚蠢到無聊的男人來試練我!
早知如此都不必去囑託楚然,平添一段俗事紛擾。
性德一向心無所系,於是萬事看淡,但是今天他有些不高興,不知道是昔日故舊後人憐憫的眼,還是真的厭煩了這個愚蠢的男人,他終於覺得有點不快了。
於是似乎該做點什麼了。
周茹,無論你想看的是什麼,我自為之,到最後至壞不過是灰飛煙滅。
反正在容若之前,萬事萬物不過如清風浩而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在容若之後,回憶里也不過只有一個容若不再隨清風過隙,讓他看到麥田的顏色。
現在既然有人要污這顏色,那有死又何懼,若麥田不再金黃,生有何歡?
趙千江難聽的聲音又在耳邊叫囂:“你這隻母狗,老子幹得你這麼慡,哼幾聲來讓爺聽聽!”
“呻吟有四百三十二種的組合方式,你要聽哪一種?”性德緩緩看他一眼,趙千江的笑容一時僵在臉上,這是性德,這似乎又不是性德,似乎在剛剛的一瞬間有什麼東西改變了,而他並不知道,只是忽得熱血更往頭上沖,他只覺得更瘋狂了,更有一種衝動要將這人間至美的生靈撕扯至粉碎,要將所有人間的美麗撕扯至粉碎。
趙千江,我會帶你去看這世界,我會帶你體驗人性所有的暴虐、殘忍、背叛與狡詐,你很快就會對這一切習以為常,你很快會忘記這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當你醒來,你仍然自私,虛偽,暴躁而卑鄙,這不是精神疾病,就算是醒來後的長期催眠式心理輔導也不會有任何幫助,這會成為你的性格,你人生的標準,你將會殘忍的對待每一個人,你不會信任任何人,你不會有任何朋友,而那時,你已經沒有一個人工智慧體在保護你不死。
性德微微一笑,這笑容恍然如夢,似無盡黑暗中的一點晶瑩琉璃光。
第6章
蘇秦急得一夜未眠,急得像一個沒頭的蒼蠅一樣團團轉,第二天天方明,就睜著一雙血絲斑布的眼睛,直奔萬花樓,卻想不到真的斯人已去,萬花樓內外亂成一團。
難道,難道性德竟真的因自己連累被那畜生折磨死了嗎?這念頭一起,便如野糙滋長不休,蘇秦驚痛得每一寸骨頭都似要裂開,渾然不知整個萬花樓內已經被他鼓盪的真氣掃成一片狼籍。
“他在魏庭。”簡簡單單的一隻手,清清淡淡的一縷聲音,竟穿過那狂風按到他肩上,送到他耳里。
蘇秦一怔,緩緩回身,是昨夜月下那人,此刻抬眸看他,眼中自有一脈純和寧定的力量助他平復:“他為什麼要去魏國?”
封遂凝眉,仍舊是那種淡淡茫然未解的神色:“似乎是因為那裡髒。”
“他為何故意要去污穢之地。”
封遂搖頭:“但是他不快樂,他以前只是寂寞,卻不會不快樂,你說是寂寞好呢,還是不快樂好?”他仰面問蘇秦,卻又不真的要得個回答似的,轉而又自言道:“可是現在他又不快樂,又是寂寞,總是更不好的。”
他想了許久,固執的凝著眉,忽又展顏笑道:“我們去找他吧。”
天光日影,落落容顏,那笑容單純的看不到一絲雜質,因單純而執著,蘇秦自問不可以拒絕這樣一個笑容,更何況是去找性德。
魏王,世是世間最荒yín無恥的皇帝,魏庭,是天下最骯髒卑鄙的所在。
魏氏皇庭,華陽樓頂,一道清影負手而立,白衣黑髮,隨風而動。
往來不絕的宦官宮女,走至樓下時便覺得不對,再一抬頭更是驚住。
斯人,立在遙遙的樓頂,長風揚起他烏木的發,時卷時收拂過絕世無雙的容顏。
他便這樣靜靜立著,恍然天光日影都變得遙遠起來,烈日竟照不穿這一方樓宇,淡淡清輝自他身上漫出來,如水銀泄地。
忽然聽到有人哭泣,無盡哀傷剎時漫延開,他為何在這裡,他不應在這裡,他因在那繁花絢麗,水暖花開之處,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尚配不及他,他怎可就這樣在這裡,長空獨立。
性德極目看去,天地間一片蒼茫。
世人當他是神,他自然是神,他通曉天下武功,他知曉天下密事,他可在一個彈指間轉盡旁人一生的心思,他永生不死。
趙千江當他是狗,他也自然是狗,他的驚世神功只為保他不死,他的廣博學識只為助他成事,他的生命只為他而存在,若那人一彈指,他便灰飛煙滅。
紅塵之下滾滾人cháo,他們什麼都未知,不知自己的性命由他人一念而決,於是心無牽掛,各自生老病死,喜樂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