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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倫丁的手很穩,就算在這種時候也能玩出點別人做不到的花樣,只見他一槍押一槍,節奏悅耳的像是卡拍子的鼓點,讓奧古斯都維持著漂浮在空中的狀態,好讓他把後者的所有表現都盡收眼底。
直到把埋伏在周圍的士兵交出的生命力幾乎全部打光,瓦倫丁才停下了射擊,失去了支撐力的奧古斯都從半空中掉了下來,他此刻基本上已經被打爛了,千瘡百孔的身體上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深紅色的肌理蠕動著,在慢慢回歸自己本來的位置。
“你果然變慢了。”瓦倫丁說道。
他以小丑的身份跟奧古斯都交手數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對方狀態回溯的恐怖,最全力以赴的時候甚至可以達到與傷害同步的地步,這個讓人有了他根本無法被傷害的錯覺。
可現在呢?他的回溯速度甚至跟不上瓦倫丁扣動扳機的頻率。
外表悽慘的奧古斯都倒不在意瓦倫丁對他能力退步的評價,索性直接躺到了草地上,等待著身體慢騰騰的修復,“……你果然是小丑,格里姆那個傻瓜還一直堅信你是瘟疫醫生,講道理,為什麼我的部下就不能有一個腦子夠用的呢?”
“腦子夠用的誰會陪你瘋?”瓦倫丁毫不客氣的懟了回去,默認了自己的身份,他說完這句頓了頓,有些遲疑的補上了後半句,“你的性格是不是有點變了?”
沒錯,眼前的奧古斯都沒有了之前不可一世的狂妄和揮之不去的神經質,反而渾身縈繞著一股怠惰的感覺,好像怎麼也提不起勁來。
瓦倫丁不知道的是,這正是遭受強烈情感衝擊的後遺症,就像是一根皮筋拉過了頭,要麼直接斷掉,要麼就徹底失去了彈性。奧古斯都在經歷了崩潰以後,現在就處於沒有彈性的狀態。
“小丑,我啊,以前覺得什麼事都沒勁兒透了,現在也覺得什麼事都沒勁兒透了,”他看著剛升起的太陽,“二者的差別就在於,我突然發現,我其實也會害怕。”
被禁錮了將近二十年的負面情緒噴涌而出,普通人說不定會在瞬間瘋掉,而奧古斯都卻挺住了,不僅如此,剛剛才消化掉的新鮮情緒還讓他的記憶多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剛加入天選計劃的時候,我其實怕的不得了,”他像小孩子分享剛發現的大秘密一樣眨了眨眼,聲音裡帶著幾分驚奇,又有幾分竊喜,“還有第一次執行教官給的任務的時候、他們叫我去挑釁瘟疫醫生的時候、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各種致死武器攻擊的時候、喝下百來種毒藥的時候……現在回想,天選計劃破滅前的那十五年,竟然一大半是在恐懼中度過的。”
“哦,還有,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真是漂亮的太過火了,你一定不知道,發現你是男孩子的時候有多少人大失所望。”他竊笑了起來。
“這句話是多餘的,”瓦倫丁皺起了眉頭,“阿列克謝對你做了什麼?”
奧古斯都的狀態實在太異常了,不僅實力大幅度下滑,精神狀態也有了極大的轉變,明顯是被人坑的不輕,他聯想到某個老狐狸之前一系列動作和對自己的保證,罪魁禍首已經呼之欲出了。
“做了什麼?”凱姆特的皇帝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笑了起來,“你覺得還有比一個糟老頭子當著全城的面宣稱他是我親爸更糟糕的事嗎?”
半位面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瑪麗女王偷情生下的私生子,你還能有我慘?
瓦倫丁話到嘴邊最終還是轉了個彎,“阿列克謝毀了你。”
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實在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同樣都是錫安會“天選計劃”的倖存者,最沒有欲求的克里斯欽被搞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怪物,最強的奧古斯都被硬生生製造出了破綻和弱點,淪為了現在這副樣子,而他呢?
誰知道那群瘋子又為小丑準備了什麼?
瓦倫丁不後悔與阿列克謝聯手,他們現在的主動地位可以說是後者一手掙出來的,可他也是真心實意的站在這裡,在這一瞬間,為奧古斯都、克里斯欽,還有他自己,感到悲哀。
或許生靈本就是這麼虛偽和仿徨。
就在他們對話的空檔,奧古斯都身上可怖的傷口在逐漸癒合,就連破損的衣物也開始恢復如初,只是上面的褶皺和他本人身上的泥土和草籽就成了這段單方面的暴虐唯一的見證。
瓦倫丁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奧古斯都,就像奧古斯都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他。
黑髮青年搖了搖頭,“不,阿列克謝毀掉了錫安會的天選者,他解放了奧古斯都,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做的一件好事。”
“別光說我了,留下自己斷後讓別人逃走,如此富有犧牲精神可一點也不像你啊。”穿著皺皺巴巴襯衫的凱姆特皇帝漫不經心的撥弄著身旁盛開的薔薇花。
想當然,這句調笑一如既往的沒有得到當事人的理睬,瓦倫丁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提起了看似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我記得薔薇的花期早就過了。”
“是啊,但這是一個魔法世界,只要人們想,多得是強留花期的方法,”奧古斯都聳了聳肩,然後一把將盛開的花朵捏爛,然而他的手上卻乾乾淨淨,仿佛這是一朵假花,絲毫沒汁水滲出,“你看,假的就是假的,哪怕外表完美無損,裡面卻無法保持鮮活,就像你,也像我。”
“喂喂喂,自己腐爛可別拉別人下水啊,”金髮修士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傳教式”微笑,“跟你這種未老先衰的人不同,我可是還風華正茂哦?”
“……你討人厭的地方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多謝誇獎。”
大概是瓦倫丁厚顏無恥的回答給噎住了,奧古斯都明顯梗了一下才若無其事的轉移了話題︰
“你不如猜猜,你耗費心思陪了我這麼久,也拖延了這麼久,巴勒特能不能跑出加貝利?”
“如果這麼久都逃不出去,這種廢物就算是死了也毫無怨言吧?”瓦倫丁挑了挑眉。
冷酷的回答反而挑起了奧古斯都的興趣,“既然這麼嚴厲,那幹嘛還要回來接應他呢?直接從監獄出城對你而言並不難吧?還是說你們有著極為親密的私人關係?你也很清楚吧?巴勒特是當不上教皇的。”
巴勒特是當不上教皇的——這是只能在聖光家內部和錫安會成員嘴裡才能聽到的評判,甚至已經聽到瓦倫丁耳朵都要生出老繭的程度。
這個觀點自打巴勒特放棄日精靈王子的身份加入聖光教就冒出了苗頭,在他挖出了自己的雙眼後更是達到了頂峰。
在普通信徒和低階傳教士的眼中,和藹可親的巴勒特主教哪裡都好,所謂當不上教皇的說法,也只不過是有人心懷嫉妒而散播的留言而已。
可瓦倫丁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句再殘酷不過的事實,真實有時候比捏造更會玩弄人心。
表面上,巴勒特無法繼位的原因是因為他是一個瞎子,按照初代教皇留下的聖典,身體殘缺者不允許參與在西斯都神殿展開的投票角逐,因此,就算巴勒特成功擠進了候選者的名單,在最後一名身體健全的紅衣主教一命嗚呼之前,他都摸不到教皇寶座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