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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祖父的判斷是正確的,聖光雖然無法驅除他眼睛裡的黑魔法,但到底還是起了壓製作用,像是一條粗壯的鐵鏈,把他從瘋狂的邊緣拉了回來。
於是,巴勒特就成為了最為虔誠刻苦的信徒,小心翼翼的掩藏著自己的秘密,在教廷內越爬越高,在聖光的信仰之路上越走越遠,至於遙遠的日精靈王庭,已經成為了午夜夢回時才能回味的美夢。
然而命運總是殘酷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實力的增加,聖光對眼睛的壓制越來越弱,而與那個女人的相遇則是徹底撕開了自欺欺人的帷幕,他巴勒特駕馭不了這雙眼睛,就像他駕馭不了身為精靈的本能,長久下去,唯有被深淵吞噬一個結局。
沒有任何人可以訴說,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三夜,最終動手挖掉了帶來災禍的眼睛。
當手指扣入眼眶裡的時候,疼痛鋪天蓋地而來,獻血順著眼眶噴涌而下,在他的臉上形成道道痕跡,就像是為殘酷的命運而流下的血淚。
於是人們驚恐地發現,被寄予厚望的巴勒特修士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瞎子,身體殘缺的他將永遠與教皇的寶座無緣。
然而他從未後悔,無論這些為他嘆惋的人有多少是發自真心,又有多少會為此竊喜,都無法產生一絲一毫的動搖。
不管是身處日精靈王庭的漂亮綠洲,還是在聖城明亮的祈禱室,巴勒特的目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站在陽光下活下去。
“主教大人。”
近侍的到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年輕人頗為緊張的注視著背對著他的日精靈,手心微微出汗。
“教皇冕下剛剛宣布要召開樞機主教會議。”
“哦?”巴勒特把手從蒙眼布上拿下,轉身面對著拘謹的近侍,雖然失去了雙眼,但先天強人一籌的精神力依然足以支撐他完成“打量”這個動作,“都有誰列席?”
能夠這麼近距離的跟教廷偶像接觸,年輕的修士緊張的咽了咽唾沫,“除去依然在關押的瓦倫丁主教,逗留在聖城的樞機主教全部列席,還包括剛剛趕回聖城的阿克辛主教……”
“阿克辛?他也要參加……”
巴勒特的話沒說完,但其實也不用說完,整個聖城沒有人不知道,負責駐守中立三國的阿克辛是在轄區宣布叛教後狼狽逃回來的,本來也無可厚非,偏偏與他處境相同的其他紅衣主教全部選擇了殉教,就把這個僥倖撿回一條命的可憐人給彰顯了出來。
如今的聖城無人不知“膽小鬼阿克辛”的名號,只是沒有人敢當面說破,只在私底下流傳而已。
可無論如何,阿克辛畢竟是一名根基深厚的紅衣主教,哪怕遠離權力中心多年,積存的勢力也不容小看,巴勒特知道他私底下對瓦倫丁耍的小把戲,既然不危及性命,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會議的召開地點並不在盤石大殿任何一個著名的會議室,而是在教皇個人的休息室。雖然侍從說的是“樞機主教會議”,但全名其實應該是“樞機主教秘密會議”,顧名思義,自然不能大搖大擺的讓所有人都知道。
教皇的休息室位於盤石大殿的二樓拐角,巴勒特只踏入過兩次,一次是教皇選舉時,一次是阿列克謝主教叛教時,而在這第三次邁入的當口,他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咳咳咳……”
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從來人的喉嚨里發出來,屬於紅衣主教的法衣掛在有些佝僂的枯瘦身軀上,曾經光潔的面龐上爬滿了皺紋,棕色的兩鬢也被白色侵染,年邁的主教拄著手杖,泛著蠟黃的臉在看到巴勒特後明顯露出了一絲詫異,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他。
沒有人開口,沉悶的氣氛凝聚在二人中間。
“……願聖光庇佑您,我尊敬的朋友。”
最後還是老者率先開了口,他顫悠悠的聲線和巴勒特記憶中的中氣十足產生了強烈的對比,甚至說不了幾個字就又要陷入新一輪咳嗽之中。
“沒想到會讓你看到我這不爭氣的模樣,實在是丟臉啊。”
這倒是實話,巴勒特也萬萬沒想到區區幾年未見,對方竟然衰老的如此之快,從正值壯年直接過渡到了垂垂老矣,哪怕是在壽命短暫的凱姆特人里,也是非常驚人了。
“願聖光賜福您,阿克辛主教,”日精靈在短暫的驚愕後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多年未見,您變化頗大。”
“老朽自然是不能與您這樣的精靈相比了,”這麼說著,阿克辛拿出手帕擦了擦嘴,“數年未回聖城,沒想到已經是物是人非,很多老朋友都不在了,能再見到您也算是一件幸事。”
他神態自然,語調也很平緩,完全是一副早已放下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在阿克辛平靜的外表下奔涌的是無邊無際的怨恨,如此強烈的情感波動,自然被失去雙眼後反而感官敏銳了數倍的巴勒特捕捉到了。
盲眼的主教神態如常的點頭示意,這倒也在意料之內,不如說,要是對方完全看開了才是真的反常。
歸根結底,阿克辛會被變相流放完全是瓦倫丁的陰謀所致,而這一切的根源,則是他日漸威脅到格里高利六世的權勢和人皆所知的野心,若是再深究,或許還能牽扯出聖光教的心腹大患錫安會也未可知。
無論當初的事有怎樣的緣由,最終的結果都是阿克辛被驅逐出聖城,所經營的實力受到重創,還搭上了親生女兒的性命,一個人前往羸弱的中立三國,在窮鄉僻壤呆了足足三年。
從表面上看,格里高利六世並未對阿克辛趕盡殺絕,既沒有派遣他去苦寒的蠻族,也沒有對他殘留的支持者再下重手,然而事實卻未必如此,先不提歷代唯有教皇心腹才能駐紮看守黑暗種族,光是三年的時光就足以毀掉一個人多年的苦心經營。
在這種前情恩怨下,若是阿克辛真的放下了心中的積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才是真正危險的開始。
好在,阿克辛終究還是那個阿克辛。
巴勒特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跟在蹣跚的老人身後走入了休息室,裡面已經有樞機主教在等待,按照慣例,會議應該在所有樞機主教到齊後才能開始,然而鑑於一部分樞機主教已經殉教,還有一部分在前線穩定軍心,這一次的會議註定無法重現往日的盛況。
“日安,諸位。”
作為樞機主教領袖,他有責任在格里高利六世還未到場時主持秩序,先前坐在寶藍色沙發上的主教們紛紛起身致意,有些人在認出阿克辛時也露出了驚詫萬分的表情。
與其他主教打過招呼以後,巴勒特徑直走到了空閒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擺出了不想繼續交流的姿態,其他人也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也從善如流的各自入座,實際上,他們也沒太有心情去閒聊。
教皇格里高利六世在二十多分鐘後姍姍來遲,從他緊抿的嘴角來看,心情恐怕不會有多閒適,以至於常年營造的遊刃有餘也沒空去偽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