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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都是體面的學霸,見面時都還能保持微笑,可是實際上彼此心裡都巴不得對方趕快跌出第一考場。每次考試都讓倆人激動,他們就像鬥雞一樣亢奮,一考試就卯足了勁兒要贏,這就導致每次放榜對他們來說都很刺激,那張小小的光榮榜上跟指甲蓋兒差不多大的第一名的那個位置完全成為了他們尊嚴和智商的象徵,考第一的那個神清氣爽,考第二的那個就如蒙大辱。
這種激烈的勾心鬥角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估計他倆也斗累了,漸漸又產生了另外一些微妙的感情。
好像是友情,又好像……不止是友情。
起碼裴啟明對周樂琪不只是友情。
他喜歡上了她。
他發現這件事的時間說起來也很巧,正好跟侯梓皓是同一天——都是在2012春天的那場百日誓師大會。
高三的優秀學生代表是競爭產生的,累計所有學生從高一到高三每一場考試的分數,加總後取第一名。那一年周樂琪是第一,總分只比排在第二的裴啟明高了7分,就是這小小的幾分讓他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榮譽。
可是當他在台下看到那個女孩兒光芒萬丈地在所有人的注視中發言時,他卻發現自己的內心沒有一絲嫉妒和介懷,他只是很欣賞她……越來越欣賞她。
他沒有向她表白,也沒有對她袒露過心跡,因為他和她都是很理性的人,他知道即便他豁出去告訴她一切,她也一定不會在高考前答應他,因此他選擇暫時保留這個令他悸動的表白,轉而選擇用一個約定來締結與她的聯繫。
「我們一起考到北京吧,」2012年夏天的裴啟明這樣對周樂琪說,「一起去最好的大學,一起成為最好的人,一起過最好的人生。」
這是一句很簡短的話,可是他實際上卻在與她約定一生。
他不知道當時的周樂琪是否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他也無心推敲,只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淪陷在她當時那個似乎格外明亮且美好的笑容中,並聽到她說:「好啊。」
那個笑容他記了很久,非常非常久。
直到高考,直到他獨自到清華報到,直到他在清華園裡完整地走過一個春秋冬夏,直到他此時此刻又站在她面前。
他依然還記得……並仍然在猶豫,要不要將這個美妙的約定替換成那句他真正想說出口的表白。
要麼?
還是……還是再等等吧。
等她高考結束再說,不然萬一讓她分心了怎麼辦?何況現在的他們一年多沒見了,總要再重新熟悉起來才能表白的。
對,還是再等一等。
他想定了,正好這時他等到了她的回答。
「哦,約定,」她應和,「我……我儘量做到。」
當時裴啟明的注意力幾乎全都集中在要不要表白這件事上了,以至於他沒能立刻察覺她的動搖和隱然可見的僵硬,更發覺不了她的侷促和緊張——他根本意識不到,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兒,幾乎就要完全失去自信了。
他還想跟她再多說兩句話,或者邀請她跟他一起出去吃一頓晚飯,可是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她就先說:「我得先走了……作業挺多的,我得趕快回去做了。」
這話把裴啟明說得一愣。
趕時間做作業……對大學生來說,這其實已經是有點陌生的狀態了。
他匆匆點頭,立刻回答說:「哦好,是我想得不周到——那我們下次再見,我會一直在這邊待到開學,大概2月下旬才回北京。」
周樂琪點了點頭,答應著:「好的,好的。」
說完又抬眼看了看他,說:「那我就先走了。」
他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再見」,她已經轉身向後台外走去了,背影看起來比原先更消瘦,只有一搖一擺的馬尾還和過去一樣。
美麗的,懷舊的。
令他想念的。
「樂琪——」
周樂琪又聽到裴啟明在叫她了。
她心中其實有點膽怯於面對他,儘管她一時之間說不清自己的膽怯來源於什麼,可這種感覺是很強烈的。但此時她依然不得不停住腳步,並轉過頭再次向他看過去。
而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是幾個漂亮的英文字母。
「Lucky」。
……是一串項鍊。
她一瞬間失語了,又抬頭看向拿著這串項鍊的裴啟明,略微遲疑地問:「這是……?」
「生日快樂,」他看著她溫柔地說,「也祝你永遠幸運。」
幸運是什麼東西呢?
幸運是周樂琪作為一個孩子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時她的父母所給予她的最美好的祝福。
他們給了她「樂琪」這個名字,就是「Lucky」的諧音,他們希望她的一生都能順順利利的,最好不用經歷任何波折就能幸福快樂。
她也一度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出生在一個條件優渥的家庭,有愛她的爸爸媽媽,有很不錯的學業發展和社交圈子……這一切真的很美妙。
可是後來忽然有一天「幸運」離她遠去了……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失去了一切,甚至原來構成「幸運」的那些條件也成為了現在映襯她「不幸」的有力對照,她為此悲傷過痛苦過,到現在終於默默接受了一個事實:她其實根本不是一個「幸運」的人,甚至或許,比其他人更不走運。
然而人是不能一直沉浸在這樣的自怨自艾中的,即便她知道自己沒有運氣,可還是要努力找尋蛛絲馬跡,從而告訴自己「你想多了,你其實還是很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