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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忽然的,這個「家庭」消失了,周磊的撤出否定了她一生的努力,並把她所有的成果都帶走了,她在遺留的廢墟里惶惶度日,努力想要從那裡走出來,可是一切似乎都太遲了,她已經不具備離開它的能力,也不再有找尋新目標的熱情了。
生活有時是很玄妙的東西,它看似給予了你自由選擇的權利,而實際上卻用許許多多無形的條框把人牢牢地束縛在原地,每一個選擇的做出都需要無數前因的鋪墊,同時又會牽引出無數個後果,這類繁瑣的聯動所帶來的後果就是讓人動輒得咎、無法改變。
她很絕望,不單單是因為現在的境況糟糕透頂,更因為她不知道怎麼做一切才會好起來——難道周磊離開高翔、重新回到這個家庭,余清就會覺得快樂了嗎?不,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圓滿的感情已經不復存在,即便再次裝作若無其事地一起生活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她所渴望的那種圓滿的家庭感,已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而當一個人的心理防線崩潰的時候,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足以成為殺死她的匕首:商場裡賣的親子服裝可以,電視廣告上的結婚對戒可以,大馬路上到處跑的奧迪A8可以,一首過去聽過的流行歌曲可以,甚至「周」、「高」這些普普通通的漢字都可以……痛苦是無孔不入的。
在如此密集的打擊中她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義和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繼續把這種無意義的生活堅持下去。她承認自己是軟弱的,沒有勇氣面對慘劇,那麼……是不是不如就在這裡選擇放棄?
周樂琪沒有再繼續和余清的對話了,她只是默默走出了病房,在門外自己待了五分鐘,並在這五分鐘裡吃了一塊侯梓皓留給她的巧克力。
真的很甜,真的很好吃。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情卻沒有變好呢?
晚上八點,侯梓皓如約回到了醫院,然而當他在病房門口張望的時候卻並沒有看到周樂琪,只有餘清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身邊正好有一個護士在為她做記錄。
他於是沒有進去,轉身去找周樂琪了。
他找了很多地方,食堂、走廊、醫院的前院後院、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護士站……到處都不見她的人影。他找了快半個小時,最後才終於在余清病房那一層的安全通道找到她。
安全通道的燈是聲控的,不出聲的話就是漆黑一片,當時她就在黑暗中靠牆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侯梓皓開安全門的聲音讓聲控燈亮了,他於是看見她正在吃巧克力,已經不是早上他買給她的那一包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她身邊還有很多巧克力的包裝紙,她吃了很多很多巧克力。
他皺了皺眉,隱約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可是那時她忽然對他笑了,很明媚、很漂亮,這是很難得的事,讓他難免有些放鬆了警惕。
他朝她走過去,邊在她身邊坐下邊問:「怎麼到這兒來了?」
她的心情好像很好,看著他的眼神很柔和,嘴角是翹起來的,說:「我媽嫌我一直在那兒撕包裝紙很吵,就讓我自己出來待一會兒。」
他笑了,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堆包裝紙,問:「怎麼吃這麼多巧克力?」
話音剛落聲控燈就暗了,他抬頭看了一眼燈,想弄出點聲音重新讓它亮起來,卻被她攔住了。
她在黑暗中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臂,並用同樣輕的聲音跟他說:「就這樣吧……」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喜歡暗一點。」
少女的香氣是很迷人的,在封閉的空間中尤其是如此,他們靠得很近,近到他的側臉有時會被她的髮絲碰到,近到他能感覺到她肌膚的涼意。
侯梓皓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那行吧。」
但其實他覺得黑暗在這種氣氛下是有點危險的。
她「嗯」了一聲,好像頗感滿意,然後又撕了一塊巧克力來吃,還問他:「你吃嗎?」
他搖了搖頭,看著她又吃了一塊巧克力,心中奇怪的感覺又在變強,過了一會兒又問:「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吃這麼多巧克力。」
她似乎笑了一下,很好聽的氣聲:「不是你讓我吃的嗎?我聽你的了還不好?」
小小的埋怨,小小的……嬌氣。
她今夜是過分的甜美和可愛了,這讓他的心跳開始不安分了。
他又咳嗽了一聲,以此掩飾心動帶來的侷促,心想她媽媽醒過來的事果然讓她心情大好,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好,當然好,」他應和著她,同時也不忘了貧,「以後注意保持。」
她又笑了,銀鈴一樣好聽,巧克力的香氣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蔓延。
「阿姨沒事兒了嗎?」他問。
他是很懂得分寸的人,這話問得很得體,只關心了余清眼下的情況,並未追問事情的前因後果,即便他早就看出來她是自丨殺的。
他其實很擔心周樂琪處理不來後續的狀況,但他不會強迫她告訴他一切,他很尊重她,因此由她選擇袒露或者沉默。
周樂琪能明白他的好意,黑暗之中她漂亮的眼睛映出了窗外的月色,顯得尤其柔和,側臉凝視他時顯得波光粼粼。
「沒事了,」她說,「……謝謝你。」
謝謝你。
為你給予過我的一切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