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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過去了,該走的人也都已經走了,唯獨老李一人還留在這棟別墅里,一如門口的那棵槐樹,守著這個房子渡過一輪又一輪的春秋。
只是樹的壽命並沒有什麼期限,可人一生,也就只有百八十個輪迴。
花園裡,老李正舉著花灑在給滿院的鮮花澆水。
其實土壤底下就有布置水管,所有花壇里都有自動噴水的裝置,只要摁下開關就會自動澆水,但那裝置已經很久沒用了,大多都是老李一人舉著水壺,在花園裡溜一整圈,一一澆灌那些盛開的鮮花。
姜鈺走到後院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屋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逐漸暈染整個天空,在雲層中渲出極為好看的漸變,讓人無端生出一股惋惜之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年輕的時候總是很少抬頭看看天空,而隨著人不斷成長,也時常能感受到天空的魅力,折射著人生百態。
夕陽的餘暉落在老李身上,令姜鈺不由地有些感慨,在原地站了些時間,隨即緩緩抬步上前,伸手接過老李手中的花灑。
「我來吧。」
許是年紀大了,反應便有些遲鈍,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那花灑便已然落在了姜鈺的手上。
「這些花看起來都長得好美,您平日裡應該是費了不少心思在照顧的吧?」姜鈺開口。
老李怔了片刻,隨即低頭看著那盛開的月季,神情像是若有所思,緩緩出聲道:「小陸總的曾祖母很喜歡月季。」
這番話說得很輕,像是從記憶里被緩緩拉出來的一段,帶著時光沉澱的歲月感,以及那一絲被時間所掩埋的情緒。
姜鈺微微側頭,看著老李布滿皺紋的側臉,心裡似是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當初我是和小陸總的母親,也就是慧敏一同來陸家的。當年我被鍾家收留,看著慧敏長大,也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孫女一樣對待。後來鍾家沒落,慧敏無可奈何被迫嫁給陸桀,也就是陸驍的父親。」老李緩緩開口,掀開了一段塵封的往事,那是不為人知的過去。
姜鈺沒有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舉著花灑的手也不禁用力了幾分。
「陸桀這人太狠了,一旦有了想要的,會不擇手段地搞到手。就像他看上了慧敏,即使要把人毀了,也要讓慧敏成為他的妻子。」
那段過往對老李來說並非是什麼美好的回憶,鍾慧敏的祖母去世地早,否則就以她寵愛鍾慧敏的態度來看,是絕不可能讓鍾慧敏嫁給陸桀的,即使是沒了鍾家。
但可惜的是,鍾慧敏的祖父母走得早,剩餘兩個當家屬實是個自私自利的混帳,當初的那樁婚姻與賣女兒屬實沒有什麼區別。
老李知道鍾慧敏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所以便跟著她來到了陸家,而陸桀也很給面子,將陸家管家這一職位全權授予了他。
可儘管他擔任了陸家的管家,但在陸家的一言一行也都是極受克制的,如若哪天不小心惹到了陸桀那個陰晴不定的大魔頭,他離開陸家就是分分鐘的事情,屆時也就真只剩下慧敏一人了。
「其實慧敏以前不是這樣的,她身為鍾家大小姐,雖然有些公主脾氣,但骨子裡卻是心好的。只可惜她遇到了陸桀,久而久之就被逼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並非是一個美好的故事,姜鈺聽著老李的敘述,心情開始變得極為沉重。這是她不曾知曉的,關於陸驍或者應該說是陸家,那不為人知的辛秘。
「我也不是在為慧敏開脫,阿驍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個好孩子,這麼多年來,是慧敏做的不對,將對陸桀的仇恨都發泄在了阿驍的身上。」老李微微嘆了一口氣,低垂的眼睛中閃爍著極為愧疚的目光,脊背越發彎曲了些。
「還有我……我應該也是個罪人。」
姜鈺聽到這裡,心已然是酸澀的不行。但她依舊沒法對眼前的老李,對他口中的那個陸驍的母親產生半點的同情。
一個錯誤的開啟絕對不是突然的,而釀成悲劇的原因,便是由千千萬萬個錯誤匯聚在一起的。
許是他們的選擇都有屬於他們的身不由己,但這一切在姜鈺看來,陸驍才是最最無辜的那一個。
當年的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她只能說,局中人,皆是可憐人。
「陸驍沒有錯。」
姜鈺開口,腦海中再次回想起了在練功房前,她無意看到的畫面,滿背的傷,以及漠然的表情,至今為止,她依舊記憶猶新。
「是的,阿驍沒有錯。」老李輕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還有兩分悲嘆,「其實我一直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阻止慧敏,但事情發生至此也已經多說無益。」
偌大的花園裡格外安靜,姜鈺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停了澆水的動作,老李的聲音緩緩而來,令這絕美的夕陽也多了兩分傷感。
而書房裡,陸驍正站在窗邊,低頭看著在花園裡並肩站著的兩人,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一如往常,只是那雙眼眸里卻好像翻湧著別樣的情緒。
「我犯下的罪已經沒法贖了,也沒時間贖了。」老李說著,一如這滿穹的夕陽,「八年前我就知道,姜小姐你對阿驍來說,是最為特殊的存在。」
「他母親給了他命,但你才是讓他真正活起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