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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有趣,看一本年代久遠的舊書,上面還有標記……似乎就像穿過時光去認識一個陌生人。但是,這本書上只有一些劃線,並沒有做注釋,直到最後一頁。
小說的結尾處終於有了那個陌生人的字跡,非常娟秀工整,很明顯是出自一個女人。但Gale完全讀不懂,因為那些字是日文。對Gale來說,他對東方的全部了解就只有日本和中國,對中國的印象來自拍QAF時,Hal那個中國迷的耳濡目染──到現在他家裡還擺著Hal送的生日禮物,一張中國書法,Hal說那是一個“和”字──而對日本,全部的印象就只有日本菜了。
那些日文只有兩段,準確的說是一段和一句話。因為在一段長的工整日文下面,隔了七八行的位置,是另一句日文。有些孤獨的,只有短短几個字的一句話。
當然,這一段零一句話Gale都看不明白,但這並不影響Gale感到了Sean所說的那種“情感的再發現”。Gale合上書,關上床頭燈。但他很久不能入睡。他發現自己一直想著這部小說,真正地融入其中,他可以體會到全部情感……女人的和男人的……還有作為第三者旁觀這份感情時的……寒冷寂寞。
當Gale最終睡去時,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沒有什麽人或者什麽聲音,也沒有情節,只有顏色。
那是什麽顏色Gale醒來時已經忘了,真奇妙,可以連顏色都忘的一乾二淨,卻記住那種被某種色彩裹緊卻又無依無靠的悵惘。
不管怎麽說,Gale現在確定自己非常盼望著演出這部電影,盼望著明年三月的開拍。
一百零八
正如Sean說的。
後來很多年,那部小說都安身在Gale床頭櫃的抽屜中。
儘管再也不被翻開。
但是一直在那裡。
一百零九
二零零七年的聖誕和新年Randy都是在倫敦過的。
他在那兒拍攝他的新電影。拍的一點不費力,那只是一個充滿了陰錯陽差、有趣又愉快的愛情故事。說起來有點像英國版的《天使艾米麗》。
工作很輕鬆,Randy也有不少時間能四處轉轉。這倒為他和Gale老套的郵件通信找了一些新話題。
[R to G]
今天和大家去火車站坐火車去一個……該死的,我忘了它的名字了……總之是一個英國到處都有的老城堡玩兒……我們還在它附近的獵場打獵來著,鬼知道大冬天的有什麽可打……
有趣的是在火車站看到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沒錯,就是哈里波特里那個,他們修了一個在火車站裡……well,其實那就是一面牆,標了一個九又四分之三車站的牌子,還有一架一半鑲進牆裡的行李推車……哦,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的確有點無聊,不過我們還是輪流推著那個推車照了相。
不許笑,Gale,我知道你在笑……算了,附上我推著那個傻推車照的照片,讓你笑個夠。
[R to G]
今天去了倫敦的Jermyn Street。你能相信嗎?我真的看到了傳說中的英國紳士──在21世紀,大家都覺得充斥著朋克,行為藝術,同性戀和狗的倫敦──我看到那些穿著收拾齊整的十八世紀行頭,挺著胸脯邁著四方步的,英國紳士。
不過這也不奇怪,Jermyn Street本來就是遊客喜歡去的地方,我甚至覺得那些鵝一樣踱步的紳士是演員在走來走去裝樣子……不過街上也集中了所有純粹的英國家族品牌,電影裡演我爸爸的那個英國老演員,“老紳士”,他告訴我用家族品牌還是用LV那樣的大路貨可是個做人問題。所以,為了我做人不出問題,我買了一件Thomas Pink的襯衫,它的圖案可是限量版,你在LA一百年都別想買到。
可憐的Gale,我知道你在嫉妒我,畢竟所有真正懂得穿Armani的男人都會在裡面配一件Thomas Pink……
Well,well……我收起我有點drama-queen的語氣,同樣的,你也可以收起你的嫉妒,因為我買了兩件。
當然兩件不一樣……限量版沒有兩件是完全相同的,我挑了我喜歡的那件,而你,沒有選擇,不付帳的人總是沒有選擇。
也許明天你就會接到Thomas pink向你諮詢尺寸的郵件,詳細得讓你不勝其煩……正如我今天忍受的那樣。
放心,帳我會記得,下次我去LA時就會是你那一年最倒霉的一天。
[R to G 未發送]
今天去了倫敦據說最有名的Gay Club。雖然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那種地方。
我……看到了一個有點像你的男人。
只是有點像……眉毛還有眼睛。
…………………
……………………
沒什麽,只是看到一個長得有點像你的男人。
只是如此而已。
Gale也在郵件中談到《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談到這絕對會是一部好電影。
Randy沒看過那部小說,他想著或許應該買本來看……但根據Gale說的小說內容來看,這好像不是一個開心的故事。
Randy想,也許回紐約時再買來讀也不遲。
他想自己現在大概不願意看到任何不開心的故事。
一百一十
二零零八年一月底,Randy結束工作回到紐約。
經紀人把maca照顧得非常好,甚至Randy覺得,maca喜歡她已經多過喜歡自己了。不過還好,maca最終沒有像Randy預料的那樣拋棄他投奔美女的懷抱而去。
於是一切照舊。
一個人和一隻老貓。
一間火警鈴聲非常可怕的公寓。
一年再沒見過Gale的時間。
一百一十一
但Randy不知道的是,Gale也同時想起了這一年的時間。
那天Gale去離公寓兩個街區遠,新開的一家日本餐廳吃飯。
結帳離開時老闆娘親自送出門口,那是一個美麗的日本中年女人。簡直像直接從日本仕女畫裡走下來一樣,苗條,動作優雅,髮髻一絲不亂。
Gale忽然想起那本舊書後面的日文,他問老闆娘有空時是否可以幫他翻譯一下,老闆娘欣然同意了。
第二天晚上Gale就帶著書去了那家餐廳,已經過了吃飯高峰,店裡顧客不多。老闆娘把Gale引到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為他倒了茶。
Gale喝著茶望著老闆娘讀那些話,不長的話,她卻看了很久。
Gale甚至覺得有一瞬間她的眼裡有眼淚。
但也許是光線的錯覺。因為當她再抬頭時,還是那樣謙和的微笑。
“那麽……說了什麽?”
老闆娘把書交還給Gale,“其實沒有什麽,那段話只是描述了曾在日本群馬縣深山中望到的夜空。繁星還有螢火蟲……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家鄉。”
“對不起……”Gale覺得有些抱歉,但還是接著問,“那這句話呢?”他把書打到最後一頁,指著最後那句孤零零的話問到。
“它……就是這個……”老闆的手指撥弄桌子上裝點的一小瓶花束,從裡面抽出一支幹燥紫色的植物遞給Gale,微笑著說。
“那句話的意思是,勿忘我。”
一百一十二
Gale想起小時候,從家中的雜物箱裡翻出過一個很喜愛的鑰匙扣。
黃銅質地,以軸固定的硬幣形狀。使勁吹口氣就不停旋轉,兩面不規則的筆畫就成為一句。
Forget me not。
Gale從餐廳離開後獨自走在路上。腦子裡一直想著那個鑰匙扣。似乎閉上眼還能看見它的樣子,每一個字母的蜿蜒曲折,伸手握住它就停下來,沈甸甸的黃銅重量。
勿忘我。
Gale想著這句話,忽然覺得悲傷。這感覺似曾相識,這次Gale一下便回憶起他在哪裡還感到過這種無因無由的悲傷。
那是去年這個時候,他離開Randy的公寓那天,那條短巷中。
Gale突然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他與Randy已經一整年沒見過面了。
Gale邊走著邊拿出手機,他想給Randy打個電話。至於該說些什麽Gale也不清楚,也許只是互相問候再感慨一下工作,但即使這樣也不錯,因為在那特定的一刻,永不迴轉的一刻,Gale真的非常想念他。
但是Randy並沒有開機。Gale以為他在工作,他知道Randy一般工作很忙時就乾脆關上手機。於是Gale並沒試著打Randy的座機,而是有點失落的打消了打個電話的念頭,繼續向前走去,走進LA的繁忙夜色。
一百一十三
只是Gale也不知道,那時Randy就在他自己的公寓中。
那天Randy給了自己一整天的休整假期,一步都沒出門,難得的能拿著遙控器把電視頻道換來換去,盤算著一會兒maca回來時要不要強迫它洗個澡。
二零零八年一月的最後一天,晚冬,LA的夜晚和紐約的薄暮,隔著三個小時的時差,人們不能抱怨生命有時只是一場又一場錯過。
一百一十四
[倒數之三]
當我們相遇。
當八年過去。
一百一十五
二零零八年的春天,整個世界都很平靜,沒發生恐怖主義事件,沒發生飛機失事,沒發生火車出軌,沒發生海嘯,沒發生地震。什麽都沒發生,除了一隻貓的失蹤。
有一天,一隻叫maca的灰色老貓走了,就再沒回來。
Randy的經紀人知道這個消息時很難過,威脅Randy,如果不在報紙上登GG把它找回來她就辭職。Randy無可奈何地拍拍她的背,叫她情緒化的小姑娘。
“Randy Harrison!我要提醒你,雖然你叫我小姑娘,一小部分的我還是非常開心的。但是我比你還要大三歲,所以你要叫我Sister!”
Randy聽著她咬牙切齒發出“sister”這個單詞,摘下眼鏡笑起來。他揉了揉眉心說,“往好處想想吧,maca現在一定在某位漂亮的女士家裡開始它幸福的新生活呢。”
Randy這樣安慰她,也是這樣安慰自己。儘管事實上,他知道,只是maca年紀太大了。
貓總是能預知自己的死亡,然後遠遠離開,死在某個角落中,並不讓人發現。
“特別是一位叫macaroni的,驕傲的義大利紳士。”Randy把這句話說出了聲。而那時,他是一個人坐在公寓的沙發里,抱著靠墊,望著時鍾,傾聽著寂靜的房間中,會不會又從門邊傳來熟悉的唏唆聲響。
那晚之後,Randy封死了門上的貓洞。停止想像中的等待。
又過了幾天,Randy洗乾淨maca吃飯的藍色瓷碗,把它裝進一個漂亮的紙袋子,扔進巷口的垃圾箱。
他聽見袋子掉進去,沈悶的一聲。
現在他兩手空空了。
“如果讓Ashley(Randy的經紀人)知道了,她一定會強迫我把碗撿回來,埋到中央公園,再在上面豎個小十字架。”
Randy開玩笑的想,轉身走回公寓。
用空無一物的雙手緊了緊外衣。
他最終承認,它固執地消失在城市的某個角落,再也不肯回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