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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看到的是,它也不搭理你。”Gale望著Randy洗完手走回來,反唇相譏。
的確,貓在主人給它準備食物時總愛粘在主人腿邊轉來轉去,可這隻貓顯然非常驕傲,只是遠遠等著食物好了就理所當然地走過去享受,姿勢優雅,看上去Randy簡直像它的傭人。
“至少它還肯吃我的飯,”Randy舉著兩隻手晃來晃去,等著它們晾乾,“事實上,它可不是我的貓。我搬進這房子時就發現了那個貓洞,本來想把它封死來著,不過像你說的,只是‘本來’,你知道我原來養過兩隻貓……”
“我不知道,”Gale問到,“你養過兩隻貓?”
“是……好吧,不完全是我養,因為那時我太忙,又長期在多倫多,都是Simon照顧它們……”聽到Simon的名字從自己口中滑出,Randy突然覺得非常陌生,此時此刻,在他的公寓裡,他身邊半躺在地毯上的Gale和一隻不屬於他們倆其中任何一人的貓……
時光荏苒。
好像乘坐一節火車穿越了一條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斑的隧道。
“……嗯,你說你原來養過兩隻貓,”Gale輕輕咳了一聲,他看到Randy在提到Simon後忽然停口,有點……擔心?又似乎不完全是那種感覺。總之,Gale想還是應該把話題持續下去,“所以?”
“所以我知道貓和狗不同,”Randy回過神來,接著說,“狗總是戀主,而貓更眷戀的是家,或者說是房子,它曾經住的地方……所以我想如果是上任房主養過貓的話,它可能會偷偷跑回來。當然只是可能,也許上任房主帶著他的貓搬到很遠的地方或者出國也不一定……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它已經在這兒了。”
Randy望著那邊還在進餐的他們的談論對象,“大概是它年紀大了,更不願意換地方了吧……”
Gale跟著Randy的目光一起望著那隻貓,沒錯,它的確不是什麽小家夥了。那是一隻短毛貓,體型很大,流暢而長,與其說是貓不如說更接近它們生活在叢林中的野生親戚。不過與虎不同,它不是黃褐相間,也沒有花紋。它的皮毛是接近於黑的深灰,Gale見過純黑的貓,但是這樣的灰貓還是第一次見到。Randy說它年紀很大了應該沒錯,因為它的毛色已經失去了年輕時的光亮,在它還年輕時那種光亮水滑的深灰想必是很美的,但現在除了光澤消失外,有些地方的毛也看上去班駁參差,那大概是它經年曆久的戰鬥留下來的痕跡。Gale試著回想剛才看到的它的眼睛是什麽顏色……藍色?或者綠色?
“藍的。”Gale沒意識到他把猜測問出了口,直到Randy回答道,“是藍色,我想你是在問它的眼睛?實際上我第一次看到它時也注意到它的眼睛,是非常漂亮的深藍色,生氣時顏色更深一點,灰藍,大概。”
“生氣時?”Gale有趣地問。
“我想它第一次見到我住在這兒時就非常生氣,”Randy笑起來,“它沒想撲過來抓我,也沒離開,就是在我面前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可你能覺得出來它在生氣,也許在它的觀念中,這房子是它的,而我只是個外來的入侵者……開始時它不吃我給的任何東西,後來把碗放在門外,人離開它就吃,再後來它肯走進來,吃東西、睡覺、走來走去……我想它是認同我住在它的房子裡了。”
Gale也笑了,“嘿,我想我該跟真正的主人說聲謝謝……那麽主人的名字是?”
“我不知道,”Randy攤開手,“它脖子上沒有名牌,也許是上個房主沒掛,也許是他壓根沒帶它走,搬家前把名牌摘下去了。”
“沒有想過取一個?”
“一直在想,不過沒想到好的……你知道,在看著它的眼睛時,你能感到它的年齡帶給它的威嚴,它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是老人了……所以我想我該尊重它,給它想個好名字,或者什麽都不叫。”
“那它是男孩女孩?”
“是男人。”Randy糾正。
“Bush?”
“Gale!”Randy笑著叫起來,“我想沒人──也沒貓──會覺得那是個好名字!”
“啊……那麽……”Gale撐起身半坐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思索,“首先,我想這位尊貴男士的名字里該有兩個a……”
“兩個……a?”
“很明顯,因為我在這兒。”Gale看了Randy一眼,肯定地挑眉。
“哦……”Randy不知道說什麽好,的確,他們的名字里都有一個a……可是……
Randy無法避免地想起第四季時Justin給Brian公司起名的事,他知道Gale也是指這個。“Kinnetik”,with two “ns”,那很好,可那是Justin和Brian,不是他們。Randy以為Gale一直堅決地把生活和角色分得非常清楚,即使只是玩笑。可是Gale……算了,Randy告訴自己,別介意,或者東想西想,這不像自己。
在Randy對付那些“介意”和“東想西想”時,Gale的名字已經有了頭緒。
“你看,靈感來源於我的午飯……”Gale探身去夠電話桌上放的筆和便條紙。
“午飯?Gale……”Randy這下終於可以徹底擺脫他那些想法了,托Gale異想天開的福。
“別激動,”Gale把寫了名字的便條紙遞給Randy,“我想也許它更適合異國風情的名字來配合它的驕傲,比如一位義大利紳士……”
“ma-ca-ro-ni?”Randy一個音節一個音節讀著Gale遞給他的“異國風情的名字”,“那麽它的意思是?”
“通心粉,”Gale愉快地聳聳肩,“我的午飯。另外,它完全可以擅自暱稱成maca。”
“God!”Randy做出吃了過期通心粉的表情,“你真的相信這是一個適合……算了,先不管適不適合,你真的覺得這是個男名?”
“它也許不是,”Gale更加愉快地笑起來,“但是我保證,這個名字的另一層意思完全可以彌補這一點。”
“So?”
“花花公子。”
Randy沈默了兩秒,終於撐不住大笑,捶了Gale肩膀一拳,“Gale,它會恨你一輩子的……”
“我的榮幸。”Gale拉住Randy捶他的手臂,笑著把Randy拉倒在自己身邊的地毯上。
Randy還是笑著,心卻慢慢靜下來。如同一個稻糙人獨自站在無垠的麥田中。
他平躺在Gale身邊,回望著Gale低頭看著他的眼。
笑容始終明亮。
心中卻有溫暖酸澀的念頭。
Randy簡直不相信自己還能記得那時候的台詞。
還能在此時此刻。
脫口而出。
“With two ‘as’。”Randy說。
“That’s clever。”Gale說。
“It’s genius。”Randy說。
Randy也不敢相信Gale竟然還記得。
七十九
紐約的冬天也挺冷,但沒多倫多冷。
十點多時,Gale離開Randy的公寓,他站在街道上等計程車,裹緊大衣。
坐進車裡時,Gale又隔著車窗抬頭望了一眼,公寓的很多窗口都亮著燈,他也分不大清哪個是Randy的。但是,當Gale想著自己幾分鍾前還在的那個房間時,他不自禁地微笑了。
後來他們又聊了一些一起生活在多倫多時的趣事,Gale覺得這大概是這兩年他過得最輕鬆愉快的一晚。
車行駛在夜幕中的街道上,兩岸霓虹。
Gale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自己更深地埋在座椅里。
他閉上眼。
汽車帶著Gale繼續前行,一直向前,向未來而去。
但只有這一刻Gale是完全放鬆的,溫暖的,像回到了南部的家。他坐在家中廚房的小餐桌前,孩子時常坐的位置,透過廚房開著的後門可以看到植物青蔥的院子,院子裡姐姐一如往常和她的小女朋友們玩兒著他不屑一顧但又偷偷覺得有趣的遊戲。雞冠花開得火一樣茂盛,紅色灼痛他的眼。
想到這兒Gale睜開了眼睛,計程車,紐約,冬夜。Gale有一瞬間的茫然,但當他又想到剛剛和Randy在一起的幾個小時──沒有確切想起什麽內容,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像壁爐中燒得正旺的柴火,嗶啵作響──他又微笑了。
Gale揉揉額角坐直身子,他打起精神開始思考明天和導演的另一次會面。
汽車拐了個彎,Gale仍坐在車上。但他不知道有一個快樂美妙的小人已經離開了。
那個小人本坐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可在那個拐角,小人下了車,離他而去。
Gale繼續駛向未來,小人留在街角,注視著汽車紅色的尾燈漸遠消失,沒有和Gale說再見。
八十
開機後的一段時間Gale非常忙碌,Randy也很忙,他開始參與一個聖誕時在百老匯上演的戲劇的排練。
Gale和Randy只通過一兩個電話,互相問候,再聊聊工作,沒說什麽就掛斷了。
儘管如此,Randy卻有時沒來由地出神,然後微笑。
他覺得Gale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在同一個城市裡。
隨著聖誕的臨近,城市也瀰漫開歡樂的氣氛。
聖誕商品、打折、彩燈、假期計劃……這些小東西一點一點感染著人們的生活。
但節日氣氛顯然沒有蔓延進劇組,事實上,從開拍之日起就和Gale的預感一模一樣,電影進展得並不順利。
只是剛開始,雖然不順利,到底還是一步一步往前走。可走得越遠越舉步維艱,所有理念上的分歧都開始顯山露水,矛盾,爭吵,沒完沒了。整個劇組就像一架風燭殘年的機器,一動就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更不用提大部分獨立電影都會遇到的資金問題,按照計劃,影片一月初就該封鏡,可是馬上就是聖誕節,影片才拍了一小半。
何去何從,這個問題困擾著每個人,有兩個演員已經有了退出的念頭,更不用提早就撂手不管的製片。
製片一走原本的贊助商也跟著不見蹤影,合同上的條款本就非常嚴格,形同廢紙。贊助商的舉動根本構不成毀約,即使要打官司也絕不是已經焦頭爛額的現在。
Gale和導演又重新開始聯繫贊助,沒辦法,Gale是整個劇組唯一有名的演員,可也因為如此,有些人心裡不舒服,說的話也帶著若有若無的諷刺。到了最後,一個已經決定不乾的人臨走前跟Gale說,“嘿老兄,你還呆在這兒幹嗎?繼續當你的金字招牌滿足你的小虛榮心嗎?”
Gale本來想一拳把那個混蛋直接打回家去,省了他的機票錢……可Gale已經不再是二十歲,不再是三十歲,在這個圈子裡將近十年,他已經磨平了稜角,暴躁的脾氣變成了另一種力量,那是忍耐,並且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