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How romantic!”一個同樣來自美國的女孩對Randy感慨,“五十年!她聽他講課聽了五十年居然還沒煩!這都夠普通人結婚離婚十幾次了!”
“說的不錯,來,把這些話再用西班牙語重複一遍。”Randy發現最近自己挺愛欺負人。
“Randy!Go to hell,please!”
“你要想用西班牙語重複這句也行。”
Randy心滿意足地看著女孩被自己氣得哭笑不得的跑到一邊和另一個姑娘繼續唧唧喳喳,心情愉快地接著背手中的單詞。
實際上,有人認出了Randy,好在只談論了一天就平息下來。到是有戲劇社的人慕名找到他,請他參加一個原創舞台劇的演出。Randy看看整本全用西語寫的劇本,再看看那兩個年輕女孩一臉熱忱的表情,無奈地嘆口氣,“我倒是願意,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拿著台詞上台,台詞上還都是英文音標的話。”
不過像Randy自己說的,他的學習的確是突飛猛進,他還以為把大學時那點西班牙語的基礎都忘光了呢──要知道,那時他的興趣來的快也去的快,一共就上了四五節課──甚至老先生在課程結束後建議Randy可以跳過中級,直接挑戰一下高級班。
但是Randy還是想一步一步來,大概因為他也十分享受這個過程──安靜地一個人背單詞,做一些語法練習,或者去街角那家紀念品商店,一邊幫開店的老太太賣東西一邊連比帶劃的練口語。
日子緩慢悠長。
總是不知不覺日影橫斜。
出乎意料地,Randy在聖誕前把想繼續留下念書,最起碼要呆到七月的事告訴家人和Ashley時,他們都沒他想像中那麽大的反應。
甚至他們不約而同地說,“其實我早就料到了。”
Randy想這就是俗話說的,第一步總是很難,第二步就簡單得多。
媽媽只是和其他母親一樣,關心Randy會不會吃的不習慣,住的不習慣,Randy的回答是在回郵件時又附了幾張近照,照片標題是“又重了兩磅的我A,又重了兩磅的我B,又重了兩磅的我C”。
至於Gale,Randy沒有給他發郵件告訴他這個決定,事實上,從到這裡的那天開始Randy就沒再給Gale發過任何郵件,Gale倒是發了兩封,但Randy沒有回覆。
離開美國之後,似乎與Gale保持聯繫這件事開始變的可有可無,當然,他仍然時常想起他,但這回憶卻一天比一天久遠。安靜的日子中,Randy也會錯以為此間一日,彼間千年。而自己與Gale好像離得很遠,又好像從未這樣接近。
Randy想起自己演出的最後一齣戲劇中,有一句改編自安哲羅浦洛斯《鸛鳥踟躕》中的台詞,“感謝你給我一個名字以供眺望。”
如果真有一天。
能做到遙遙相望。
那想必是最安詳的思念。
(對了,參觀薩拉曼卡大學有個傳統,就是在大樓的裝飾中尋找一隻躲藏起來的小青蛙。有個傳說中講到,如果有學生能夠找到那隻青蛙,那麽他的考試就算通過了。
青蛙我找到了,雖然它看上去長得和青蛙還真不大像。)
薩拉曼卡大學的大門是一扇石制的群雕牆體,在宗教意味很強的圖形中有一隻石刻的青蛙,而Randy沒有告訴Gale的,是在當地傳說中還有另一個說法,誰找到了這隻青蛙,誰就能找到自己的真愛。
說實話,Randy找到那隻蛙時真看不出來那是只青蛙,看著簡直像誰往群雕里隨便加了塊怪模怪樣的石頭。要不是旁邊一個導遊也在指導著自己的團員玩兒“找青蛙,找真愛”的遊戲,Randy都不敢確定自己是真的找著了。
其實找不找得著Randy到不在意。
有些事從不需要尋找,也從不肯向人保證,“只要你能找到,你就一定能得到。”
還不如把找青蛙的時間省下來睡個午覺,做個短短的夢,夢中去自己心裡來趟短短的旅行,看看那兒有沒有住著什麽人,如果真有那麽一個人已經在那兒長成一棵胡楊樹,就給他一個短短的擁抱。
(我注意到學校里的樓梯和穹頂都非常迷人……哦,想起第一次去圖書館,原來穿過扇貝之家的大廳就到了,那段路很奇妙。)
學校里到處都有用複雜華美的花葉形裝飾的立面,走在建築中,心裡感到花糙繁茂。不枯萎,不凋謝,四季常青。而那些高高的穹頂,有些是幾何的天文圖案,又有些是描繪事件場景的畫面。Randy頭一次仔細仰望那些圖畫之後,脖子酸了好久都緩不過來。他還真有些疑惑當初是怎麽畫上去的,後來他把疑惑講給一個西班牙同學聽,被同學嘲笑說──是嘲笑,他們總是這麽沒大沒小──“親愛的R,你就不會想想是先畫完再安上去的?”
不過當Randy向同學講起第一次去圖書館時的震驚時到沒有被笑話,他們只是忙不迭點頭附和,嚴肅的表情比Randy還誇張。
那時Randy對校園還不熟──整個大學都沒有圍欄,和整個薩拉曼卡城融為一體,鬼魂才找的到這個系那個館都藏在哪兒──後來攔了個人一問才知道,想要去圖書館要先穿過扇貝之家。上次度假時Randy只在扇貝之家的大廳里呆了一小會兒就出來了,那實在是像一個洞窟或者巢穴,古柱林立,森然到恐怖。
但再去時恐怖的氣氛好像淡化了。Randy沿著樓梯走到大廳二樓,穿過長長的迴廊,柱子間透出外面的天光,Randy聽著自己的腳步迴響,好像踩碎一地時間。
再往前走,左前方終於有了燈光,也開始有人,當最終走進設施極其現代的公共圖書館時,Randy不由得恍然。
簡簡單單的,從一個千年突然跨到了另一個千年。
(到了晚上,燈光打在建造了所有這些美麗建築的維亞瑪約爾石上,真的像黃金之城。)
如果第一次來時沒有見到薩拉曼卡的夜晚,Randy想自己一定不會這樣愛它。
與紐約的燈紅酒綠不同,一切都是純粹的金黃。
白天陽光照耀著薩拉曼卡,夜晚薩拉曼卡就自己變成了陽光。
(但這兒的夜晚其實沒上次向你描述得那麽熱鬧。)
這兒的確像所有旅遊城市一樣有很多酒吧,但喧鬧似乎被一雙看不見手攏住了,轉過幾個彎,就是老街區安靜的小巷。
Randy去過一家酒吧叫“街道上的露約卡”,酒吧里和她的名字一樣安靜,就像一個少女拎著裙角,小心翼翼的走過剛下完雨的夜街。不過第二次再去時有一個葡萄牙歌手在那兒駐唱,酒保說,他唱的是一種叫“法度”(Fado)的哀傷的葡萄牙民歌。結果這回露約卡又變成了一個斜倚在路燈上等客的雛jì,讓人越聽越難受。後來歌曲變得悽厲高亢,唱歌的小夥子好像一門心思非要唱盡人間苦難不可。Randy實在受不了那種尖利的調子,提前跟朋友們告別。
但是,當一個人在夜風中慢慢走回住處,Randy又重新愉快起來。
如果一切本算不得什麽痛苦,就別再聽任何一首像哭泣般的歌。
(不過冬天,旅遊季節過去之後也沒想像中冷清。)
新的課程開始前,Randy終於去了小城附近的古代村落遺址。它們已經被歲月沖刷了這麽多年,所以即使身處在那些殘垣斷壁之中,Randy也沒有感覺到荒涼。只有無垠的寂靜。
與紐約相比,這兒的冬天還稱不上冷。他把手套摘下來,隨便找了一處撣撣土坐下,遠處是連綿的中央山脈,藍天映白雪,刺目的明亮。
有那麽一瞬間,Randy是相信鬼魂真的存在的。
因為他分明地,忽然覺得身後有人,既冷又暖,默默注視他。
他忍著不回頭看,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害怕一回頭,那個古老的靈魂就被嚇走了。
不過最終Randy沒能忍住,轉頭凝望。
就在那一剎那,那種感覺突然消失了。
Randy遺憾地吐了口氣。
他真想問問那個一直在廢墟中徘徊的靈魂。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我。
為什麽不肯同我說說話。
(還有,順便一提,這裡吃的也很不錯。)
第一次吃到有名的風味甜點“猴子小麵包”時,Randy不由得笑起來。
他想起Gale也曾經摸著他的頭叫他小猴子。
他想起Gale也愛吃甜食。
想起那個遙遠的多倫多冬天,他塞進他嘴裡的巧克力。
他邊微笑,邊想著不知道會不會還有機會,也給Gale帶些“猴子小麵包”嘗嘗。
(總之一切都不錯。
新的一年。
祝好。)
……祝好。
《Silent All These Years》156-178(完)
一百五十六
緋聞之所以是人們怎麽吃都吃不膩的那道菜,就是因為它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會是真實的。
二零零九年五月,Gale和Nicole結了婚。
與好萊塢無數的閃電婚姻相比,這場婚禮已經可以用水到渠成來形容。各種媒體都在興致勃勃的追蹤這個消息,一邊興奮地說,“看到了嗎?就像我們預測的那樣!”一邊興奮地接著提出下一個預測,“那麽他們什麽時候會離婚?”
婚後Gale和妻子一起搬到了紐約,Nicole非常喜歡紐約這個城市,她對Gale說,“我愛每一座樓和每一條街道,甚至連這兒的烏鴉都愛得不得了……哎,大概因為我是個怪人,所有的怪人都該住在紐約!”
Gale摸著她的頭笑,“哦?我好像聽出某人的意思是只有怪人才會愛上我?”
Nicole抬起手,用手指溫柔地觸碰Gale的睫毛,Gale閉上眼,聽見Nicole低聲嘆息,“Gale……Gale……Gale……所有人都會愛上你……我永遠不能想像,這個世界上會有人可以不去愛你。”
Gale把她的手從眼瞼上拿下來,握在自己的手心裡,Nicole的手指輕輕划過Gale的掌紋,Gale被她弄得有點癢,笑著放開她。
Nicole淘氣地揚起下巴,擺出一副高傲的戲劇女王的樣子,捏著嗓子說,“但是,這個男人現在是屬於我的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都屬於我,看電視的樣子屬於我、迷糊的賴床的樣子屬於我、邊洗澡邊哼歌的樣子屬於我、笑著不說話的樣子也屬於我……”Nicole把手放在Gale的腰上,“就像現在這樣……”
Gale伸手撥開散到她臉頰上的碎發,“你還沒說到只穿著內褲坐在餐桌邊抽菸邊看報紙,等著你把早餐端上桌的樣子。”
“Gale……”Nicole仰起臉看他,那一瞬間,Gale幾乎覺得她是表情是泫然欲泣的,“……我這樣,算不算把你拴在身邊了?”
“Like this?”Gale把她攬進懷裡,用了點力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安慰。
“哦……小心點……”Nicole從Gale懷裡稍稍掙開一點兒,“……有個小家夥要喘不上氣了……算啦,我恨所有孕婦特有的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