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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同樣不由自主的還有Randy一路上一直想著Gale,任何小事情都能引發Randy想起和Gale有關的東西,像一列又一列多米諾骨牌,最後倒下的那張牌總是叫Gale Harold。
那並不是興奮,或者激動,或者其他什麽類似的詞,也許有個更好的形容詞是,近鄉情怯。
一百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鄉。
《Silent All These Years》101-117
一百零一
工作談得很有效率,前後也就用了一個多小時。那個可愛的女製片邀請Randy和他們一起吃午飯,但Randy拒絕了,“我當然很樂意……但是還有一些其他事情,所以……”Randy抱歉地聳聳肩。
“It’s Ok,”製片拍拍Randy的肩,“以後我們起碼要在一起吃兩個月的午餐……我是說工作午餐。”她皺起眉做了一個誇張的“那可真難吃”的表情,又笑起來。
“好吧……”Randy也笑了,“那就先這樣,嗯,再見……順便說一句,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的像Halle Berry?”
“哦,上帝!打從見面開始我就一直在等你說這句話!”她大笑著補充道,“當然!我是說如果把我拉大一號再做個皮膚漂白的手術!”
Randy大笑起來,和她握手道別,又第二次拒絕了她想派輛車送他的建議,“我雖然住在紐約,可來LA起碼一千次了,熟悉得像從我家到乾洗店的那條路。再說我不趕時間,就是去找一個朋友,或者先……隨便走走。”
Randy走在馬路上,他不知道剛才為什麽自己會對一個基本還算陌生人的人提起自己的想法,也許因為她太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也許因為Randy並不是對她說,只是下意識地說給自己聽。
剛定下來要來LA一趟時,Randy第一個想法就是可以看到Gale,於是毫不思索地給他發了郵件。可隨著時間過去,Randy越來越不確定這樣是否……好。
其實這沒有什麽好不好的問題,工作順便訪友,沒什麽說不通的。只是……當真切的一個人走在LA的街道上時,Randy才發現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見到Gale。
他想念他,當然。
但有時,見面並不是想念某個人時需要的東西。
一百零二
相見是對於思念的另一種懲罰。
當相對而坐。
一臂之隔。
卻在這狹窄的空隙中再擠進幾千個日夜的時間。
一定擁擠得。
說不出話。
一百零三
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畢竟不能幫助思考,所以Randy路過一間咖啡店時就走了進去。
坐下來喝杯熱咖啡總是好事,而且不管最後見不見面,出於禮貌Randy也總得給Gale打個電話說一聲。
咖啡店的店面不小,不過下午兩點時人挺少。這是LA又不是巴黎,在巴黎起碼還有遊客總愛找個咖啡店坐下來感受一下所謂的“巴黎氣氛”,但“LA氣氛”可是“人生在路上”,平直街道,一直向前的錦繡繁華。
坐了一會兒,Randy發現店裡人丁寥落恐怕還有另一個原因。這兒好像愛重複放同一首歌。儘管音量不大,但能反覆聽一首歌坐著喝咖啡還不厭煩的人大概不是大多數。
不幸的是,Randy也發現自己總愛當那少數人中的一個。雖然歌曲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但此時此刻,一個重複的旋律讓他安定下來。無終無止,總是不結束,好像時間停住腳步。
Randy不知道這歌叫什麽,但以他的經驗來看,重複最多的那句歌詞大概總是歌名。
那麽這歌叫I Have Been In You。
“I have been in you。
Baby。
You have been in me。
We have been so together。”
Randy擺弄著手機,想著打電話的事。他調出Gale的名字,但一直沒撥出。
See?
我們在很近的地方。
“I don’t know。
Maybe so。
But what’s the difference now?”
Randy再意識到時間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他不能相信自己就這麽坐了一個小時,只是坐著,什麽都沒想,腦中是非常寧靜的空白,甚至沒像通常一個人坐著時那樣抽挺多煙。
Randy一口喝掉剩下的冷咖啡,心想人們不來這兒的原因大概不是由於總聽同一首歌厭煩,而是怕浪費時間。這兒實在是太適合發呆的地方了。
但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還得打個電話。
奇妙地,就這樣坐著,Randy忽然確定了自己是不想見到Gale的。這想法讓他一陣輕鬆。簡直類似於某種解脫。
帶著還輕鬆的心情他打通了Gale的手機。
“Hi,工作結束了?”響了兩聲電話被接起。
“對……不過紐約那邊剛打電話來說出了點兒事兒,讓我儘快回去,你能相信嗎,他們竟然告訴我已經幫我訂了今天傍晚飛紐約的航班,而且居然訂到了。不得不承認那幫家夥手腳勤快。So,恐怕晚飯計劃要取消了,你該為你這月的信用卡帳單感到高興,它會比你預想的少得多,要知道我本來可是打算把那兩個月你混在我家白吃白喝的帳一次就討回來。”
“Fuck所有手腳勤快的榨取勞工剩餘價值的資本家。”Gale的聲音倒沒聽出惋惜或者不高興,而是正相反,他好像非常興奮,“Randy,有個消息想告訴你,本來想見面再說的,不過現在……算了,就在電話里說吧,剛才,一個小時前,我見到了Sean,是的,你沒聽錯,就是‘那個Sean’……”
Randy好多次都聽Gale提起過Sean Moore,他也許不是最有名的導演,但一定是Gale最喜歡也最想合作的導演。Sean以拍傳記片和紀錄片出名,實際上他也只拍此類的電影。一個人或一場事件,他的鏡頭總像犀利的眼,客觀完美地觀察一切,穿透一切。但比這更值得稱道的,也是只有Sean才能做到的是,在他的片子中你始終能感覺到愛。有時他紀錄的事件是悲慘的,又有時是愉快的,但相同的是,能在片子中感覺到對人類和生命的愛。曾有一個著名的電影評論雜誌做過Sean Moore的專題,裡面有一句最好的描述,他們說,“Sean的鏡頭就像上帝的眼睛──‘我看到’,‘我愛’,‘我原諒’。”
“哦,Gale,你有沒有像個稱職的Fans那樣去要簽名?”Randy打趣Gale道。
“事實上……Randy,到現在我還不能相信……Sean是來找我談一部片子……”
“哦!上帝!可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他已經息影了……”
事實是如此,Sean Moore現在已經八十二歲,他從五十歲才開始拍紀錄片,度過了作品數量不多,但是輝煌又艱苦的二十年導演生涯後,七十歲宣布退休,並因為以往兩部政治觀點過於尖銳的片子,並沒有繼續住在美國,而是旅居瑞士。
“是的,是的,Randy,我真的不敢相信,要不是Sean一個小時前還坐在我家裡,我的對面,我那張該死的橡木椅子上……”
“等等,Gale,你是說你一直在家裡?你是說Sean Moore去,你,家,里,找,你?”
“You’re fucking right!所以Sean來找我談片子的事,現在只有你和我知道,連我的經紀人都不知道……其實我真不想告訴她,不想她拉著我又笑又叫,讓我們兩個看起來像在跳可笑的扭扭舞。”
“哦……我也不敢相信……Sean怎麽會知道你住在哪兒?”
“這要問Sean,或者問上帝……當然,兩者相比,我選擇了離我比較近的那個,”Gale笑著說,“可當我問他時,他擠擠眼睛告訴我‘這是秘密’……Randy,Sean和我想的不大一樣,他看上去是一個……嗯……精神非常好,非常和藹和幽默的老人……這讓人覺得既驚訝又理所當然,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
“那就先別描述!Gale,來談談那部電影,Sean有沒有說那具體是一部什麽電影?”
“是的,提起這個,Randy你絕對想不到,Sean這次不是想拍一部紀錄片或者傳記片,而是一部故事片……你能想到嗎?可以出演Sean Moore一生中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普通的敘事電影……”
“我能想到,當然……而且你不但能想到,並且將要做到!”
“是的,我將要……實際上,我那他媽的忙的檔期已經排到明年這時候,而且我只能做到推掉明年三月開機的一個片子,這是我能安排出的最早的時間了……而你知道Sean怎麽說?他只笑著告訴我他的電影可以等我,沒有問題……上帝──哦,抱歉我今天打擾了上帝太多次──不過,上帝,當Sean說,‘我已經等了那麽久,不在乎再多等幾個月了’時,我發誓我忽然非常想擁抱他……不,不只是因為Sean讓我得到了這個機會,更因為我有一些……難過……大概是,Sean的話讓人難過,雖然他在微笑……Randy,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好吧,那麽不說了,我們回到電影上,Sean只告訴我會是一部由小說改編的電影,具體是哪部小說他也沒告訴我,‘這是第二個秘密’,他這麽說。不過他也答應我,一回到瑞士就把劇本寄給我。”
“Gale……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真應該恭喜你……哦,shit,這簡直是太棒了!”
“先生,可以為你加點咖啡嗎?”Randy激動起來,講話聲音大了些,終於吸引了昏昏欲睡的侍應生的注意,走過來為他添咖啡。
“啊?啊,好的,謝謝。”Randy愣了一下,從Gale的big news里回過神來,自己是坐咖啡店裡……哦,還有自己的謊言……Randy心想老話總沒錯──當你說了一個謊,你就必須要說更多的謊來編圓它──Randy無聲地嘆了口氣,對Gale解釋道,“沒什麽,剛才是侍應生過來添咖啡……啊?我在哪兒?不,別過來找我,我想我離你挺遠的……是的,事實上我已經在機場這邊的咖啡廳了……是啊,真遺憾……”
Gale卻忽然有幾秒鍾沒有講話,當Randy想著該怎麽找個話題打破沈默時,Gale又開口了,儘管問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話。
“Randy?你還好嗎?”
“Fine,Sure……”Randy有點反應不過來,“為什麽這麽問?哦……我想你是問我紐約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事兒?沒什麽,我想只是小問題,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那就好……”Gale又沈默了。
“無奈……”Randy清清嗓子,“Gale,我想我應該說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