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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我喜歡。”Gale又摸了摸她的頭髮。
那時,她的身體裡已經有一個剛剛屬於他們的小生命。
但是,這個孩子並沒像他們盼望的那樣來到這個世界,兩個月後,他們就失去了他。
一百五十七
Randy和很多很多人一樣,是在電視上得知Gale結婚的消息的。
他想也許該寫封郵件恭喜他,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雖然他是真的為Gale感到高興。
而對於Gale並沒親自告訴自己這個消息,Randy並不覺得意外。他們已經有很多個日子不聯繫,就像幾年以後,他們也將會再不聯繫一樣。
[R to G 未發送]
Gale,這裡的建築委員會有個傳統,在得到採石工人的許可後可以給石頭做標記。
一般那些標記都是公司的名稱之類,但是有時也會添加點別的。
今天我也買了一塊石頭,本想讓工人刻上你和你妻子的名字,但是又想到,也許該等一等,說不定還能再添上你的孩子的名字。
所以那塊石頭上現在還什麽都沒有。
Well,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傳統上他們會在最後的修復工序里加上個太空人的名字,旁邊還有一隻吃冷飲的小貓。
非常奇特的傳統,不是嗎?
──R.H
但是一直一直。
那塊石頭上始終空空蕩蕩。
除了一隻貓陪著一個太空人懸在那兒。
一百五十八
在Gale無從得知的遠處。
有一片另一個人給予他的空白紀念。
太空人Randy帶著他名叫maca的貓啟程,航行進廣袤的宇宙。
一百五十九
流產後的那段日子,Nicole都異常沈默。Gale把工作時間縮減到最短,陪在Nicole身邊,希望能減輕她的悲傷。
但有時Gale望著Nicole獨自坐在臥室的窗台上,長時間地眺望窗外,他又覺得那並非悲傷,而更像是思索。
Gale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也知道即使他現在走過去問,她也什麽都不會說。
可是無論如何,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總不能一直這樣沈默下去,Gale決定不再迴避孩子的話題,和Nicole坦白地談談。
“你知道,醫生也說第一次總是容易……我是說總是不大穩定……但是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多的可以夠生整整一個足球隊,場下還有替補。”
Gale試著讓談話變得輕鬆一點兒,他站在Nicole身邊,像他經常做的那樣,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Nicole笑了,小聲嘀咕,“Gale,你總是把我當做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我都二十五歲了。”
Gale看到Nicole的笑容,覺得放心多了,他捏捏Nicole的臉,“所以我不急著有第二個小女孩。”
“……Gale,你愛我嗎?”
“你難道以為我會因為我們失去了一個孩子就不愛你嗎?”Gale皺起眉,“你難道不知道……”
“Gale,我們還是分開吧。”
Gale沈沈地嘆了一口氣,他不能對Nicole發火,即使他從未想到她會這樣說。
他握住她的手,試著跟她冷靜點兒談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好吧,你為什麽這麽說?雖然我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讓你有這種念頭,所以你要坦白告訴我所有的──我是說所有的──fucking reasons。”
“Gale,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沒有不冷靜,我已經想了很多天,冷靜得可以……嗯,大概可以站到廚房裡代替家裡的冰箱,它前天就壞了,上午有工人來看過了,結果沒修好。”
“Nicole,別再跟我開玩笑。這個玩笑已經夠大了。”
“Gale……”Nicole忽然把手從Gale手裡抽出來,反過來握住他的手腕,緊緊地抓著,盯著他的眼睛。
Gale突然荒謬地覺得,自己才是提出分開的那個人,而Nicole在懇求自己不要這樣做,現在她望著自己的眼睛,懇求。
“Gale,我真的在冷靜地跟你談這件事,雖然我不知道這些,這些該死的眼淚是從哪兒冒出來的,”Nicole用另一隻手抹了抹眼睛,“我只是,只是覺得很可笑……”她真的扯出一個笑容,“可笑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和一個看不見的人搶你。”
“很好!我也看不見有這麽一個人,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她是不存在……她只是一個角色……”Nicole頹然地鬆開自己抓著Gale的手,“……有時候,不,應該是絕大部分的時間中……我都能感到你只是愛著一個不存在的人,”她移開目光,“那個電影裡的陌生女人……連一個名字都沒有的女人……一個默默愛你的角色愛到死去的女人。Gale,你應該看看你自己現在望著我的目光,你大概不知道你總是這樣看著我……眼睛裡的愛,還有補償……Gale,你看到的不是我。”
“You give a shit,”Gale不可置信地說,“sorry,我不該這麽說,可你現在是在拍電影嗎?!”
“Gale,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你生氣的樣子顯得特別年輕?”Nicole忽然笑了,不是勉強的笑,而是一種真正的笑容。
“小姑娘,”Gale看著她熟悉的笑容,想著這一切能否真的只是個玩笑,“我也想提醒你我的年齡,我已經四十歲,你不該對我開這種玩笑。”
“Gale……我真想在你二十歲時就認識你,不,在你十歲時就認識你……”Nicole忽然輕聲說,臉上的神情像在夢裡,“然後在那時就愛上你,一直陪著你,一直愛你,占走你所有的時間,不讓你看別人一眼,不讓你遇見什麽人……我想……在你出生時就和你相遇。”
Gale嘆了一口氣,他剛要開口,可被Nicole打斷了,“但是我不能。有些事情再努力都無法做到……Gale,這感覺不是我剛剛產生的,從我告訴你我愛你那天開始,這感覺就一直纏著我,一刻都沒放鬆過……我不是沒有嘗試過,我曾想有一個孩子就會不一樣,你、我、孩子,你就真實地在我身邊,看見我,愛我,只是我而不是其他什麽人……我知道你無法理解我的感覺……Gale,我從不是你的小女孩,我已經二十五歲了……我努力過,去爭取我想要的……可是,可是……”Nicole忽然哭出聲,肩膀卻依然挺得筆直,像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樣。
安靜的房間中,女人倔強地,一動不動地流著淚,慢慢說,“……連我的孩子都不要我了。”
Gale深深地嘆了最後一口氣,他覺得已經把肺嘆空了……不只是肺,整個身體裡都再沒什麽東西。Gale突然感覺到衰老和疲憊,他只能輕輕攬住Nicole的肩膀,閉上眼,“我們過兩天再說這些吧……我不想談這個問題了……Nicky,只要過兩天……過兩天……”
一百六十
他們的婚姻不是在那時立即死去的。
而是又拖了兩個月,逐漸衰弱地死在紐約的秋天。
那刻Gale回憶起了一個人,回憶起自己對他說,一件事情強撐到最後,大抵總是面目全非。
像Nicole最後對自己說。
“你一直想去愛我。
但你一直沒能。”
一百六十一
二零零九年的秋天,Randy仍然沒有離開西班牙。並且,Randy演出了他在西班牙的第一部電影。
雖然那部電影只在西班牙本土放映,Randy也不是最主要的角色,但還是引起了一些媒體的關注。他們挖出了Randy在美國的名氣做文章,其中一家比較嚴肅的大報紙卻寫的最有趣,“……這位來自美國的表演藝術家目前就讀於著名的薩拉曼卡大學,我們可以把他在這部電影中的出色演出看作他將投身於西班牙表演藝術事業的開始……”
報紙還是朋友拿給Randy看的,不僅是Randy自己,朋友們都覺得“表演藝術家”,“投身於西班牙表演藝術事業”這些說法真挺逗。Randy笑著說,“他們還隱瞞了一些問題沒登呢,比如當時採訪的人問我,‘你為什麽選擇了這部晦澀的藝術片?’然後我告訴他,‘因為藝術片台詞少,我的西班牙語還不太好。’”
大家都哈哈大笑,決定不管怎樣,晚上還是要出去喝酒慶祝一下Randy上了國家性大報紙的娛樂版。Randy哼了一聲說,“從我接這個電影的那天起,你們就已經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去慶祝不下一百次了。”
不過真的值得慶祝的是,Randy的表演和經歷引起了西班牙皇家藝術劇院的興趣,他們開始和Randy談一份為期四年的合約,他們說,“雖然這個期限好像有些長,但是你可以看到合同中,我們有提到演出安排會在保障你的學業前提下。並且不會限制你在其他領域的發展。另外,這個期限也說明了我們的誠懇,因為我們相信你值得。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你會不會在語言學習結束後離開西班牙?合約上的開始日期是明年一月,在此之前我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
Randy看著桌子對面那個老家夥有點狡猾的笑容,也笑起來,“得了,我不信你們沒打聽到我已經向大學的人類心理和社會學院遞了申請,明年會註冊幾門社會學的課。”
“那麽似乎是沒什麽問題了。”老家夥笑得更愉快了,向Randy伸出手,“你要相信我們萬分期待你的加入。”
那晚Randy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樣注視著床頭的沙漏。
是的,這些年裡,從多倫多到紐約,從紐約到薩拉曼卡,這個沙漏一直擺在Randy的床頭。
時間被封在玻璃中。翻過來,倒過去,淅淅瀝瀝的流逝不過是另一種永恆。
一百六十二
他愛上一個遠方。
後來年復一年留下。
大部分的日子過得明亮愉快。沒有迷失,沒有彷徨。像那個最初讓他留下的小城,美好又真實。
雖然也有時。
當他開車往返在馬德里和薩拉曼卡之間,漫漫的N-501國道。
又長又靜。
車子一直向前駛去。
他卻總覺得後面有些什麽東西跟著,他快它也快,他慢它也慢。
可當他停下來回望。
遠方來路。
沒人。
一百六十三
二零零九年聖誕前,Randy回到了美國。他要把這邊還剩下的事徹底的告一段落,在亞特蘭大和家人呆幾天,和朋友聚聚,收拾一些東西託運走,一月十號再回到西班牙後,恐怕就已經不知道該說哪兒才是他的家鄉。
Randy開始還覺得挺抱歉,很感性地抱住媽媽說對不起,結果老太太連哭都沒哭,反到興高采烈地說,“哦,為什麽要抱歉呢,想到又多了一個可以長期度假的地方我就高興的想立刻飛過去,躺在你公寓的露台上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