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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謝你的讚美,雖然那時候也不是什麽小男孩,”Randy嚼著餅乾,“還有,如果你再拍我的頭,我就把你像這塊餅乾一樣、嚼碎,咽進肚裡,還把剩下的屍體像餅乾渣一樣灑得到處都是。”
“哦,你說這種無聊威脅時的語氣怎麽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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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七
二零零零。
二零一零。
歲月可以暫且放過一個人的外表。
但絕不會仁慈地放過一個人的心。
一百六十八
後來的閒聊中,他們像有著默契,心照不宣地,再沒提到西班牙,提到婚姻,提到最近的工作。
只提到完全的過去。
完完全全過去的。
一起住在多倫多的日子。
時間的房門前。
他們像兩個好奇的孩子,擠在那扇被永久鎖上的房門口,吃著巧克力餅乾,爭先恐後地透過那小小的鑰匙孔向內窺探。
究竟看到什麽。
他們不告訴別人。
那永遠成為了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一百六十九
客廳的掛鍾打了十二下時,他們才從回憶中驚醒。
“我想你明天得早起?”Gale熄掉手裡抽了一半的煙,“那你該睡了。”
“All right,”Randy伸了個懶腰,“如果我明天早上沒被鬧鍾叫醒,你可得喊我。”
“當然,不過如果我沒被鬧鍾叫醒,”Gale抿抿嘴唇,笑著說,“你可別自己偷偷走。”
“哦,別擔心,Mum,”Randy調侃的眨眨眼,“我會給你一個Goodmorning kiss再走的。”
“啊哈,我知道你在想什麽,”Gale和Randy相視一笑,異口同聲說,“《Moving On》!”
Randy笑起來,“我記得那時Sharon真的忍住了沒哭。”
那是第五季的拍攝快要結束時,Sharon的戲份都已經提前拍完了,送她走那天劇組的告別Party上,最後放了《Moving On》這首歌。
在劇里,Sharon演的Debbie是那個大家庭共同的母親,劇外Sharon也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關心大家的生活。
最後一季的告別Party總是格外傷感,Thea聽了幾句《Moving On》的歌詞就紅了眼睛,她仰起頭,一邊笑一邊嘀咕,“不能哭,不能哭,明天眼睛腫了就麻煩了”。Michelle拍著Thea的背安慰她,“如果把你現在又哭又笑的表情拍下來,下屆奧斯卡的最佳女影星其他人可就沒什麽盼頭了!”
大家笑起來,並且一直帶著笑容聽完整首歌,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中。
有一刻寂靜無聲。
Sharon清了清嗓子,“So?既然是我的Party,就讓我來說點什麽……”她想了想,笑了,說出口的卻是第一季時Debbie的台詞,“我愛你們所有人,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Hal走過去擁抱她,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哼了兩句剛才的歌──還準確地跑著調──“Mum,don’t be too sad,Goodbye,don’t wanna see you cry。”
一百七十
“I’ll get away from here
It’s nothing here for me anymore
Just memories”
沈默終年。
也是好回憶。
“Everything’s gone gone”
逝者如斯夫。
不舍晝夜。
“Never 插nge,the view from my window”
Randy忽然想起多年前,從那個旅館房間的窗口中望見的樹木和天空。
總有個地方,人們叫它回憶之家。
“I move on my way to another state of mine
Places to go,spaces to grow”
“我開始打理我小小的箱子。
沒有多餘的行李,回到我的家裡去。
那裡有溫暖甜蜜的糖果店鋪。”
(──momoko 《夜行 血色八重櫻》)
“I’ll miss you alive”
“如果愛是一個不斷積累的過程。
我已經積攢了那麽多。
夠用很多年了。”
(──同上)
“Don’t wanna see you cry”
人總沒有自己想像中堅強。
但也沒有自己想像中軟弱。
如果讓我知道了,你會因為我感到哪怕一丁點的悲傷。
那麽我寧願從沒和你遇見過。
說好了。
別哭。
一百七十一
Gale笑著對Randy說。
“不是Goodmorning kiss。是Goodbye kiss。”
一百七十二
Gale靠在床頭,臥室中只有檯燈亮著,門好像沒關嚴,廳里未熄的燈光擠進一小條,趴在臥室的地板上。
忽然那線光被什麽人的影子擋住了,Gale看著門慢慢被推開,Randy赤腳站在門外,手裡抱著客房的毯子。
那時,Gale突然覺得自己看到一個孤獨的小孩,拖著孤獨的行李,站在孤獨的房門邊。他記起自己曾經在一個喧鬧的地方把這個孩子抱起來,旋轉著,頭頂還有什麽東西飄下……是啊……那是有點可笑的像七十年代舞廳里用的彩色紙屑。
好吧,他抱著他在可笑的彩色紙屑中旋轉……
那麽是什麽時候停下來的?
對了。
是在導演喊停之後。
一百七十三
而回到二零一零年冬天的紐約。
Randy只是輕聲說。
“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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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Gale點頭,卻又突然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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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答應我……一定……別用西班牙語和我說晚安。”
當一切最終結束時,Randy用一句話就說完了過去歲月中所有的沈默。
然後,他和他躺在同一張床的兩邊,裹著自己的毯子,各自睡去。
一百七十四
意外地,那天Randy睡得很沈,他做著一個迷夢。夢裡自己站在一個宴會大廳中,很多人,穿著五顏六色的漂亮衣服熱熱鬧鬧地笑。忽然有人敲酒杯,人們就停下交談聽那個人說話。
“那麽,在把我們的兄弟交還到上帝的懷抱前,有人想說些什麽嗎?”
Randy覺得奇怪,這明明是在葬禮上才說的話,可當他再仔細一看,說話的男人可不就是一個牧師。
人們面無表情地站著,沒有人要說什麽。
Randy張開嘴,他倒是覺得自己似乎有好多想說的,但在夢裡他發不出聲音,只有嘴巴徒勞地一張一合。
他本該覺得著急,可是心裡又奇怪地一片祥和。
人們開始重新走來走去,漸漸身影模糊。而Randy最終沒搞清,這一切究竟是一場盛宴,還是一場死亡。
一百七十五
沒關係。
說到底,這還是一場長長的,深沈的,安詳的夢。
一百七十六
Gale醒得很早,臥室沒有拉窗簾外面的天還是黎明前的鴿灰色。
他慢慢坐起身,小心地不驚動身邊熟睡的孩子。
Gale的目光掃過床頭的鬧鍾,他伸出手把它拿過來關掉。天亮了他會自己叫醒他。
但在那之前,Gale不知道該做點什麽。於是他像有時睡不著時那樣,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裡面拿出那本老舊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隨便翻了一頁看起來。
借著微弱的天光,Gale看不大清書上的字跡。不過他根本不需要看清,他已經讀了太多遍,每一頁每一行都印在腦海里。
Gale有一頁沒一頁地輕輕翻著,直到結尾。他把書合上,靜靜坐了幾分鍾,又重新打開。
他好像是在看,又好像沒有,只是當手指划過小說結尾的段落,那些熟悉的句子就自動像電影結尾時,屏幕上滾動出的長長的名單,斷斷續續地出現在他的腦中,“……某種回憶浮現在他的心頭………但是這些回憶模模糊糊,朦朧不清,宛如一塊石頭,在流水底下閃爍不定,飄忽無形………影子涌過來,退出去,可是總構不成畫面……所有這些形象仿佛夢見過……然而僅僅是夢見而已……”Gale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接著滑下去,“……他覺得,仿佛一扇看不見的門突然打開了,股股穿堂冷風從另一世界嗖嗖吹進他安靜的屋子……他思念起……”他的手指在那幾個單詞上反覆徘徊,“……他思念起……他思念起……思念起……”終於還是向下而行,“……沒有實體……充滿激情……猶如遠方的音樂。”
Gale舉起書,把它拿到離眼睛很近的地方,想看清那些過去擁有它的某個主人留下的字跡。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書頁上摹劃著名那些異國文字,橫,折,撇,捺。
可只有一句話的意思是他明白的。
勿忘我。
Gale再次合上書,把它放回抽屜。關上抽屜的那一個瞬間,他突然間知道了,自己再也不會翻開它。
一百七十七
安靜的房間中,Gale靠在床頭坐著。
他望著窗外,天空從鴿灰變成淺灰,又從淺灰里泛出一丁點的魚肚白。
這麽高的樓層聽不到街道上的車水馬龍,但Gale知道在這個時間,馬路上已經開始有了早起的行人……還有紐約總是在人們之前醒來的烏鴉。
高樓分割出的幾何天空中,群鴉飛過。
Gale一直望著。只是隔著那一層玻璃,沒有鳥鳴,也沒有風。
什麽都沒有。
一百七十八
天終於亮了。
完
《Silent All These Years》注釋
注釋:
1. 其實Randy得到角色的過程非常順利,應該是敲定的比較早的一個。但看有些訪談講說Gale得到角色也挺順利的,可是在2001年1月28日的Showtime 插t with Gale Harold中,Gale還是提起過那段雞飛狗跳的往事,原文如下:I was told that I had the job, which is on a Thursday around noon, I was in Toronto shooting on the following Tuesday. So in terms of preparation, it was whatever I could figure out, between packing, traveling, wardrobe fittings, etc.
所以我毫無道理地假設,Randy同學是在同一天接到了劇組的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