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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好像是在往好的那種可能發展,但看到Gale的表情,Randy知道絕對不是那種好。
Gale太坦然了。
“Ok,why?”Randy問。記得一個朋友告訴過他,當你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問為什麽。真他媽的正確。
“什麽為什麽?哦,你是指我說我不會忘記?那是當然的,”Gale抿了下嘴,“我喜歡你,這你也當然知道。”
“喜歡不是愛。”好,這種反應到是屬於Randy考慮過的‘那一千種反應’之一,自己像個白痴的中學生一樣去講解愛和喜歡的區別。
“是的,它不是。雖然它不是……但是你知道……”Gale好像在想著從哪兒說起,他拿著煙,露出在他們以前一起接受採訪時那種表情。就是那種在思考,但是不知如何開始講清楚的表情。
“等等,Gale,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是的,以前,採訪,Randy閃念間想起他們以前拍QAF的日子,繼而想起Gale對他談過的一些往事。
談到那件事情的起因是有一次,他們跟Thea和Michelle聊天,拿她倆剛開始拍戲時為了演的自然會總一起練習接吻的事開玩笑。
“像兩隻小狗在親來親去。”Gale揶揄她們。
“得了,Gale,別告訴我們你和Randy沒練過,起碼你得練練,”Michelle好像演戲演慣了之後,總像劇里一樣愛跟Gale抬槓,“對吧,Randy,別替他瞞著,沒準是他找機會占你便宜。”
那時Randy已經習慣了大家這些玩笑,不覺得有什麽冒犯,他只是笑著坦白說,“我發誓,真的沒有。”
“看吧,”Gale搭住Randy的肩膀,得意地沖Michelle笑,“我們不需要練習,關於這個通常有一種專門的說法,叫做天作之合。”
“你是說和你?”Randy做出一個“我還是站在女士們一邊”的表情,沖Gale吐吐舌頭,“No way!”
當時大家笑過就算了,不過這到引起了Randy的好奇──那時他還沒覺得自己喜歡上Gale,很多想法都會直接說出來──於是有一次兩個人聊天時,Randy還是忍不住問Gale,“你以前真的沒吻過同性嗎?”
“我什麽時候那麽說來著?”
“哦……啊?”
“Randy,別露出一副聽到八卦的表情……”Gale笑著逗Randy,“不過……那的確不是一段愉快的經歷……不,我不是說接吻的事,而是那段時間……90年前後,就是‘白人逃亡’運動那陣……那時我21歲,一個還浮躁的年齡……很多朋友,一起長大的那種朋友,他們都搬走,飄移不定,從此失去聯絡……那時覺得很孤獨,不想接觸外面的社會,覺得只有和那些跟自己政治觀點相同的人在一起才有話說,才覺得能得到信任和溫暖……記得那個冬天,我們總是一起來到一個小廣場上,用幾個大油桶升起火,大家一起圍著取暖,唱歌,喝酒,當然還有大麻,不過很少碰藥物……那種狀態很低迷,很不好,但又讓人迷戀……醉了或者一起抽完大麻之後,大家總是抱在一塊兒,緊緊擁抱、互相親吻,並不分男女,而且經常吻著吻著就哭起來……你知道,那種吻,不含情慾,只是吻,一種安慰和交流……總之,”Gale似乎想結束這個話題,“走過那個階段之後,那麽多年再往回看,雖然有一點害怕,害怕自己那時真就那麽下去了,一事無成……但還是有些懷念,也包括那些吻,那種溫暖的沒欲望的吻,以後還真沒再有過。”
是的。
溫暖的吻,沒有欲望。
這正是昨天晚上Randy感受到的。
Randy一下覺得事情變得明朗了,是自己想多了,也許這才是那一千種可能中最好的一種。
一個吻。
一種安慰和交流。
“哦,shit!我想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Gale忽然開口,低下頭捏著眉心。
當Randy回憶著沒有說話時,Gale也在想,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Randy……我是說,我昨天到底還是不太清醒……幾乎忘了……我是說你的……性取向……媽的這話聽上去真像個混蛋,我想說喜歡同性沒什麽不好,不好的是我,我忽略了這可能對你不夠尊重……”
“Gale,”Randy笑起來,“你沒什麽不好,我剛才只是想起你那時跟我說的,你知道,就是那段逃避現實社會的日子中,你提過的大家形成一個有點烏托邦的小社會,還有那些擁抱和吻……我記得那時你說你再沒感受過,那麽昨晚你能帶著我一起再感受一次……那真的挺好……Gale,感覺真的很美好,沒什麽值得抱歉的。”
“但是我想讓你明白,”Gale仍然很嚴肅,望著Randy,“那時我真的沒有……沒有不尊重你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比如圈子裡常說的‘玩玩’那種想法,或者在隨便……”Gale看上去很緊張,“反正我還是想,我是個asshole,fuck……”
“Gale,你想得太嚴重了,我沒那麽想過……”
“因為你對我很重要。我喜歡你,Randy,你知道這喜歡有多重要。你是那種無論何時,當我伸出手,你都也會伸手回握住的朋友。甚至像家人。你明白它非常非常重要。”
“我明白,不過,我還是說,你太緊張了。”
“那我能正式向你道個歉?”
“Gale……”Randy本想說這根本不必,可看到Gale嚴肅的表情,他又覺得也許讓Gale道個謙沒準對Gale來說更好,所以他嘆口氣,做了個手勢,“好吧,你先。”
“那麽……對不起。能原諒我嗎?”
“沒什麽,我原諒你。”Randy也用正式的語氣快速地回答,不過馬上又撲哧笑了,“算了,我還是覺得沒什麽好抱歉的,這麽一本正經有點奇怪……另外,我記得你昨天跟我提過,你訂的是今天下午兩點飛LA的航班……Gale,如果我們再這麽沒完沒了的‘對不起沒關係’下去,你可真就要遲到了。”
八十九
那天Gale離開後,開始一切沒什麽不同。
Randy洗澡,換衣服,準備去工作。
可當他站在床前,解下浴巾,從剛才扔到床上的換洗衣物中找出內衣穿上,然後再去拿襯衣……他的動作忽然停頓了。
Randy站在這張扔著幾件衣物的空床前,下意識閉上眼。
他想起一個小時前,他醒來,聽到另一個人的呼吸,感到另一個人的一小點體溫……是啊,空屋子有點冷,尤其是只穿一件內衣時。Randy回過神,睜開眼睛,重新伸手去拿襯衣,送洗後燙過的,平整,每一個扣子都規矩地扣著……Randy一個一個去解那些扣子,解到第三個卻怎麽都解不開,他看到自己的手在發抖。
一個小時前。他醒來。聽到另一個人的呼吸。感受到另一個人的一小點體溫。
不是夢。是真的。
就像有時當他在深夜裡想念他,當被夜色砸碎牢門的幻想開始四處奔逃……那時他編給自己的一些可笑故事。
故事裡總包括一個願望。
只有這一個願望。
當他再醒來。
他就在身邊。
現在事情過去了,他們說清楚了,都過去了。
他們還互相留了私人的固定Email,保證如果換電話或者搬家一定會通知對方。
總之他們還是那麽好的朋友。
這是一千種可能中最好的那種。
可是Randy還是開始想念他剛醒來的那一刻,他躺在他身邊的幾分鍾,即使那幾分鍾里有那麽多亂七八糟忐忑不安的念頭。
但那時也還有樣東西穿過所有念頭,占據了Randy心臟的一小部分。
最好的一小部分。
是幸福住在那兒。
九十
還有。
如果要形容。
就是Randy覺得。
那縮在心臟一角的小幸福。
已經把他這輩子所有的幸福都用盡了。
九十一
Randy解不開一件襯衣的第三個扣子。
他才發現,他站在一張普通雙人床前,淚流滿面。
那時Randy不知道,那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有眼淚的哭泣。
以後他在電影中舞台上流過各種各樣的淚水。可那都是一個又一個角色。
Randy再沒真正地哭過。
所以,當這個三十歲的孩子,蹲在他自己公寓的地板上,抱著一件襯衣經歷他人生中最後一次痛哭失聲時。
連時間都不忍再打擾他。
只是默默從房間中離開。
並為他關好門。
九十二
Gale走在巷子裡。
從Randy的公寓到馬路中間有一條很短的小巷。
冬天的陽光灑落在巷子裡。
忽然,一個灰影穿越陽光。
Gale回頭。
他認出那是maca。
貓停下來,看著Gale。
Gale想,它大概也認出自己了。
Gale輕聲說,“maca。再見。”
小巷中,貓疾弛而過又驟然回望。
一個人和一隻貓。
凝然對視。
當人說出再見。
他忽然感到一種無來由的悲傷。
那悲傷並不完全因為離別。
人自己也無法弄清。
他好像隱約感到了一些什麽,一些東西帶著多年的沈默向他湧來。
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具體來自哪兒。
卻冥冥間難受起來。
像站在空無一人的海邊,忽然一個大浪頭打來,他渾身濕透,可再看時,海哪兒起過什麽浪。
一切都平靜而安詳。
只有無來由的悲傷。
這悲傷幾乎讓他想掉過頭,回到幾分鍾前離開的那個房間。
可他畢竟沒有。
人只是繼續望著貓,輕輕補上一句。
“maca,我給你起了這麽一個奇怪的名字,你能原諒我嗎?”
貓安靜地站著。
它不會說話。
可Gale在那瞬間感覺到了,它看著他,好像一個老人看著一個孩子。
然後無聲地告訴他。
I forgive you。
九十三
[倒數之二]
當我們相遇。
當七年過去。
九十四
二零零七年的紐約沒有春天。
那年溫室效應似乎格外肆虐,冬天!當一下子結束,然後夏天接踵而來。
植物甚至都來不及反應,抽枝長葉的春天就那麽被偷走了。所以零七年的紐約街頭很是有趣,到處是已經穿著短裙的女人,但樹木又像冬天一樣光禿。
[R to G ]
Gale,今天休息時和同事去中央公園散步,忽然覺得挺有意思,我看到一個女孩穿著紅色背心和牛仔短裙照相,可她拿來當背景的那棵樹連一片葉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