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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
當Simon扶著額角，微笑著對他說：
“我知道我比你老……不，別笑，我已經夠老了，尤其是當經歷過一些事情後……但是Randy，我還沒老到畏懼等待。”
他不知道Simon話語中隱忍的勇氣。
那種勇氣，是始終保持著對生命的耐心。
五十二
活著真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吧。
五十三
但是，儘管當時Randy不能足夠了解Simon，但Simon的溫和堅定還是讓Randy覺得日子變得暖洋洋的。那是被完全包容的溫暖安全。
Randy已經趕了很久的路。
是該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了。
五十四
第三季的拍攝開始時，Randy的狀態非常好。
他又神采熠熠，和Hal比著做怪表情，和Peter興致勃勃的討論剛看過的好電影，和Gale約著一起出去吃日本菜，聊天。
是的，當Randy再見到Gale時，他覺得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用某種比喻來說……那好像一個人獨自坐在露天咖啡座，然後他看見了路邊某個經過的人，那個人在他身邊停了一下──買份報紙或者其他什麽──總之，那個人一下抓住了他的視線，他覺得自己應該走過去和那人攀談，交換電話號碼，反正他應該去結識那個讓他產生強烈好感的人。
但是，生活中多半時候，我們什麽都不會做，只是一直注視著那個人，直到他經過身邊，向前走，背影消失不見。
人生道路上，Randy想他與Gale只是這樣的擦肩而過。
道路那麽長。
幾年也只是一瞬間。
五十五
但Randy與Gale畢竟不是陌生人。起碼他們是親近的朋友。
儘管有時越多的交集卻產生越多的空白。
五十六
雖然沒有刻意隱瞞，但Randy並沒和人說起他有了男朋友的事，畢竟那是他自己的私生活。只是從Randy明顯頻繁的電話，還有講電話的表情中，大家多少推測到了一點，有時會開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有天Randy和Gale一起出去吃飯，等菜的時候Simon打電話過來，Randy離開座位接電話，回到座位時菜已經上來了，Randy坐下喝了口水，Gale忽然開口說，“男朋友？”
Randy真沒想到Gale居然會主動問起這件事，他清了清嗓子，“對……”又笑著皺了下鼻子，哼了一聲道，“……正如你們推測的那樣。”
“啊哈，這麽說來我是第一個拿到頭條的人了。”Gale笑起來。
“得了，Gale……不要用那種可怕的記者語氣，”Randy吃了口東西，“please……”
Gale也開始對付盤子裡的食物，有那麽兩分鍾談話終止了，這份沈默幾乎讓Randy產生一種錯覺，錯覺以為Gale似乎對這件事有點……在意。
但馬上接下來的話讓Randy打消了這樣的念頭，Gale沈吟了一下，對Randy說，“你知道Kim Bingham？”
“聽說過……我有朋友聽她的歌，但是我沒聽過。”Randy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談話上，他開始意識到Gale準備要和他談些什麽，雖然他本一直以為按Gale的性格，聽他主動談起私事的機率比在便利店買牙膏時碰見Julia Roberts──並且她還和你選了同一個品牌的牙膏──的概率一樣小。
但Gale並沒談下去，他笑了笑繼續吃飯，像剛才突兀的問題不是他問的。
“So？”Randy故意讓單詞的尾音有一個狡猾的上揚，他模仿Gale剛才的“記者語氣”，“Mr.Harold，我好像聽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Mr.Harrison，”Gale並沒抬頭，可看得出笑容明顯擴大了，他也模仿Randy方才的語氣說，“……正如你推測的。”
“我可什麽都沒說，”Randy伸長手，拿著本該戳小羊肉的叉子戳了戳Gale的手背，“我媽媽告訴我，誠實是一個人最美好的品格。”
Gale並沒答話，眼睛轉向桌子上的水杯，臉上的表情又變回剛剛那種若有若無的微笑，他似乎還在沈吟，Randy意識到自己的“Gale仿佛在意著什麽”的感覺並非是錯覺，Gale在意的是準備和自己談的那些話。
但那些話顯然連Gale本人也還沒想好。
大概有一兩分鍾的沈默，Gale重新開口，“我只是突然想到……不，不是突然想說我和Kim的關係，而是有時我不確定……與一個……”Gale忽然放下叉子，像同時放下了腦中的想法，“算了，forget it，沒什麽。”
五十七
Gale在一個朋友的Party上第一次見到那個叫Kim的女孩，開始時他並沒有注意到她，他知道她唱搖滾，但他從沒聽過她的歌。
但是後來Gale注意到Kim的臉，準確的說是臉上的微笑，Kim並不像有些搞搖滾的女孩一樣，在Party上總是活力四she甚至有點瘋，而是一直挺安靜地坐在那兒，紅色蓬蓬的捲髮。而臉被頭髮遮得非常小，臉上的微笑就更小，雖然看不清楚，但你知道她總是在微笑的，那是一種……遲鈍的表情。
Gale並不是想用“遲鈍”這個詞表達什麽貶義，那更像是一種長久等著某種東西……然後疲倦極了，像是放棄了一樣的遲鈍，或者用點好聽點的詞，遲緩、缺乏熱情……總之是類似的詞彙。
Gale注意到之後，產生了和她聊點什麽的念頭。但當他拿著杯酒走過去對她說Hi時，Gale一下感覺到了Kim渾身散發的緊張感。
那不是像別的女人對於一個男人接近她所產生的那種女性的緊張，而是一個個體對於另一個個體接近的緊張。明白點說，像動物的緊張──好像你去撫摸一隻貓，然後它豎起毛隨時準備逃走。
Kim看上去就像一隻戒備的小動物。
那天談話一直沒能順利進行，Kim看上去不大想講話，Gale注意到她可能是服了什麽藥，奇怪的是別人服用興奮劑都會變得愛說愛動，可Kim簡直像吃的是安眠藥。
坐了一會兒Gale想該走了，也沒什麽好說的，而Party也要結束了。可他站起身，Kim卻突然抬頭望了望他，提了一個有點莫名奇妙的問題，“Gale……現在是幾月？”
“嗯……”Gale沒反應過來，Kim卻打斷他迅速說道，“好了，開個玩笑，我知道現在是五月，鑒於我來參加Party時特意穿了這雙該死的貴的新款涼鞋。”
Kim踢了踢雙腳，好像她不是坐在沙發上而是坐在游泳池邊，有點孩子氣的動作和自嘲的語氣讓她一下子鮮明起來，像她柔軟又蓬成一團的紅捲髮一樣，讓Gale覺得很……可愛？大概就是像看到一個小姑娘坐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無聊地嚼泡泡糖的那種感覺。
“我只是覺得忽然涼下來……我是說，周圍的空氣。”Kim轉動著右手的手腕，比劃出一個沒什麽意義的手勢。然後她的手停在她所說的，涼的空氣中，好像沒地方放一樣，無奈地垂下，在裙子上蹭了蹭。
Gale笑起來，“可是我想我沒什麽外衣可以脫給你了。”Gale只穿了一件T恤，他挑了挑眉，做出一個“你看，沒辦法”的表情。
Kim咬著嘴唇抬頭望著他笑。
似乎順理成章地，那他們一起回了家，然後做愛，和別的男女沒什麽不同。
第二天早上，他們都醒得很早，Kim舔了舔乾的嘴唇，“看來我們一樣，有個人在身邊還真睡不好……”她邊說著邊坐起來，望著他倆扔在床邊的衣服皺眉，“哦……你能從那堆東西里找到一個該死的小皮包再從裡面翻出煙嗎……反正我不能……”Gale笑著摸到床頭的煙和打火機遞給她。
接下來也像別的有著短暫關係的男女一樣，總是其中的一個要起身穿衣離開。Gale躺著，側著頭看Kim慢慢穿好她的衣服，邊穿邊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我想你到該多睡一會兒，畢竟這是你的床。”
Gale沒聽清Kim嘀嘀咕咕說的什麽，他只注意到她穿衣服的動作很慢，那不是像以前有的女人──模特或者演員或者其他誰──她們慢慢穿衣的動作更像是一種展示，而Kim的慢就只是慢，心不在焉的緩慢。Gale昨晚對於她的那種遲鈍感的印象又回來了。她那像是不停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來回輾轉卻始終求而不得的疲憊。
Kim離開後，Gale並沒有多睡一會兒，他抽了幾隻煙，起床，洗澡，喝水，出門。
Gale停在剛營業的唱片行門前，然後走進去買了Kim的唱片。
他回家聽了很久，那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音樂，但是，就像Kim本人一樣，她的歌里也有掩飾不住的壓抑。
明明是一首又一首歌，卻像一段又一段沈默。
幾天後，Gale給Kim打了一個電話。
Kim好像正走在路上，Gale能聽見那邊車聲喧雜，還有Kim疲憊地嘆了口氣，“我在想你會不會打過來……因為一直等著，所以你打過來時，還真覺得有點兒累。”
五十八
Gale一直認為，如果一旦開始一段認真的關係，就不該有所保留。
總有個人，你需要與之承擔彼此的生命。
Gale用了“承擔”這個詞而不是“分享”，“分享”後面跟的名詞總是更美好的，“承擔”卻不同。
但這就是生活。
Gale看到了Kim隱忍的緊張。
他不知道能否幫Kim從原先的狀態中擺脫。Gale越是想要長時間地維持這段關係，便越沒有把握。
那天他突然想對Randy說的是，他在和一個與自己相似的人在一起。
重點是“相似”這個詞，雖然理由不同。
也許自己是因為對某些原則的堅持，或者是對世界本質和秩序的認識……但自己與Kim的確有些東西是非常相似的。與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好像在相互捆綁。正如有時他和Kim一起在房間中坐著，卻覺得是站在一面模糊的鏡子前，並總想伸出手去，蒙住鏡中人的眼。(9)
那天Gale望著Randy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微笑了，離開座位接電話，他忽然想與Randy談談這些……卻因為是突然而生的念頭，具體要說什麽連Gale自己也表達不清。而且當他感到Randy出乎意料地專注地盯著自己時，他又覺得該把那些想法丟開──當然，Randy是可以說私人話題的朋友，也是好的傾聽對象──但Gale卻突然覺得不該打破他們之間輕鬆的氣氛，好像一旦他對Randy說了這些，他們之間就會有什麽變得不對了，並且再回不來。
五十九
而還是那天，當Randy望著Gale講了一點就閉口不談，心中突然覺得有一小塊地方空白了。像用橡皮擦過一樣空空蕩蕩。
沒錯，那是他和她之間的事。
總是與他無關。
Randy把那種心裡一空的感覺歸因於羨慕或者嫉妒，他並不迴避“嫉妒”這樣不大好聽的詞，正如他一直坦白面對自己的感情並做出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