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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學該死的西班牙語有什麽用?”
“王爾德說‘無知是一個人最大的罪’,Ashley,我要提醒你,西班語可是世界第二大通用語。”
“可你在美國一輩子不會用到它。”
“我也許不會一輩子在美國,一輩子呢,沒你想的那麽短。”
“我還是無法理解……”
“那給你一個你能理解的理由,讓我們來假設,等我學好西班牙語之後,我的發展就不僅限於百老匯和好萊塢,不僅限於美國,而是……”
“可不是嘛,‘在你學好西班牙語之後’,用兩個月?”
“算了,我承認我是在瞎說,可那是你逼我的。事實上,那只是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我還沒最後做決定,我要求你的只是先別跟我提續約也別提工作,只有這麽一個要求而已。”
“Randy?”
“嗯?”
“我們認識了多久了?”
“讓我想想……久得夠我們的孩子上小學了。”
“去死,”Ashley笑起來,“我是說,我們都認識那麽久了……我不可能一點不了解你在想什麽……我想你是對的,我的意思是,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想清楚自己要什麽……Randy,其實你可以要求的比你想像的多的多。”
“比如?”
“比如一個兩個月的西班牙語學習班。”
“我該向你道謝嗎?”
“快說。”
“Ok,Ashley,謝謝。”
“You’re welcome。”
《Silent All These Years》139-155
一百三十九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節選之九]
“我的孩子死去了,我們的孩子──現在這個世界上,我除你之外再沒有一個好愛的人了。但是對我來說你又是誰?你,你從來都沒有認出過我,你從我身邊走過像是從一條河邊走過,你踩在我身上如同踩著一塊石頭,你總是走啊,不停的走,卻讓我在等待中消磨一生。我曾經以為在這孩子上可把你這個逃亡者抓住了,但是這畢竟是你的孩子:一夜之間他就殘酷地離開我旅行去了,把我忘掉了,永遠不回來了。”
“我為什麽不樂意死去,因為對你來說我已經死了?我為什麽不走開,因為你已經離開了我?不,親愛的,我不是埋怨你,我不願把我的哀愁擲進你快樂的屋子裡去。”
“……不管怎麽,事情這樣還是好的……我要感謝你,直到我最後一口氣。…………可是誰,現在誰會在你的生日老送你白玫瑰呢?花瓶也將永遠是空的了,我的一縷呼吸,我的心底的一片情分,往昔一年一度縈繞在你的身邊,從此也即煙消雲散了。…………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請求……你每逢生日──生日是一個想起自己的日子──都買些玫瑰來供在花瓶里。…………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請求,也是最後一個……我感謝你……我愛你。”
一百四十
Gale告訴Randy,《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大概要在十一月或者十二月上映,他開玩笑道,“怎麽樣?要不要我為你留兩張首映式前排的票?”
Randy在回信中沒對票的事做回答,他還沒想好要不要把準備再回去西班牙呆兩個月的事告訴Gale,沒準他會覺得那很荒唐……誰知道呢……而且即使最終自己決定要去了,Randy也想當面對Gale說。
不知為什麽,Randy總覺得在走之前應該去LA看看Gale,反正這是早就計劃好的──他會去看他,帶著一份不知該算多少歲的生日禮物。
Randy最近很清閒,從六歲後大概都沒那麽清閒過了,每天只是起床,吃飯,去健身房,或者只是借對門夫婦的狗散散步。也會去看看藝術展或者畫展什麽的──反正紐約天天有各種各樣的展覽──Randy覺得他把這一輩子的展覽都在這兩周看盡了。
在這些日常瑣事中,Randy也間或想想“真的要去嗎”這個問題,雖然他都在網上提出了十月開課的初級班的申請,也接到了肯定的答覆,但這是隨時都能取消的。
總之,Randy其實並沒在真的想這件事,他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隨遇而安。而去LA看Gale的事,也這樣一天天拖了下來。
不過這一切都終止在那天。
那天Randy也只是隨性的去看了一個行為藝術展,在紐約,行為藝術和烏鴉一樣到處都是。
展覽到是比想像中有趣,大廳中有一整面牆都是同一個女人的作品──那是一幅幅照片,每幅照片下都附有她的一些日記和信件。值得一提的是不同的照片之間總用同一張照片間隔,那張頻繁出現的照片中是一張床,床頭的位置擺著一個紅色電話機。
Randy看了一下介紹,原來那個女人是想表達一個“一刻”的概念──她曾有一個很相愛的男友,一次男友出差,中間給她打電話。她問他什麽時候能回來,他說很快就能了。但是半個小時之後,有人打來電話,她的男友出車禍去世了。
女人想表達的就是“那一刻”,那個最後的電話,以後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其實都與最後那一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那一刻,一切都變得不同。
Randy坐在大廳中央的長凳上,盯著那面牆,先頭是想著“一刻”這個說法,但後來注意力又被一個跟媽媽來看展覽的小男孩吸引住了。
男孩還很小,看不懂這些,於是在一邊自己哄自己玩兒──跳舞,做鬼臉,在地板上爬來爬去──他知道Randy在看他,但是他努力在裝做自己不知道,只是不時悄悄地偷看Randy,一眼,又一眼。
Randy被小男孩逗笑了,他很想拿出相機來拍這個小男孩,但是這個展覽又是禁止拍照和攝像的……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拍時,忽然發現人們都被大廳一角的什麽事情吸引了注意。
Randy也走過去,人們圍成一個半圓站著,半圓中間是一個女孩,看上去不大,大約是亞洲人,留著很長的黑髮。女孩身旁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寫道,“我看不見東西,但不是生來就這樣。從十七歲開始,我在一個小玻璃廠學習玻璃製造,花了四年完成了這個作品。”
她不用解釋作品是什麽,因為它就在她手中拿著,是一座製作很精美──大概也很沈──的玻璃高塔。
她用雙手抱著它,全神貫注,好像在聽周圍的人聲。
“那麽……周圍有人嗎?”女孩聽到人們的交談聲,開口問到。
“不僅有,而且有很多,所以你可以開始表演‘高塔里的公主’的故事啦。”一個小夥子回答,很明顯他指的是那個住在高塔里,有長辮子的公主的童話。
人們都善意地笑了,女孩也笑起來,她沈吟了一下說,“嗯……製作這個玻璃塔的過程很難,尤其是對一個盲人來說,所以我用了四年……well,我說這個只是不想讓大家覺得我是個笨蛋。”她吐吐舌頭,人們又笑起來。
就在大家的笑聲中,女孩忽然舉起玻璃塔,把它的頂部往身後的水泥牆上砸去。
人們驚訝地止住笑,望著她。
女孩卻還微笑著,她用手摸索著玻璃塔碎掉的頂部說,“看來它碎成了我想讓它碎成的樣子……嗯,還不錯……”
女孩的手被斷掉的尖銳玻璃劃出傷口,人群發出一陣騷動,女孩面向著她想像中人群,右手用力拎著那座殘破的玻璃塔,從她手上流下的血已經多到可以順著塔身成股流下來,滴到地面和她的靴子上。
但女孩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微笑著對人們說,“結束了,謝謝大家給我時間。我只是想說──其實並沒有盡頭。”
人群繼續騷動著,有的人大聲說,“你應該趕緊去包紮……”還有女人不忍心再看,轉過頭說,“哦……要不要叫救護車……”
但是沒有一個人真正做點什麽,Randy忽然覺得非常難受,他三步兩步走到女孩面前,對她說,“好了,既然結束了就放下它!”
女孩被在那麽近的地方突然有人說話嚇了一跳,她驚訝誒說,“啊?哦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你說什……”
Randy真不想再重複一遍,他覺得不僅難受還很憤怒,看到她在傷害自己,他衝動的伸手,想把那座塔從女孩手裡拿過來。
女孩反射性地把手往回縮,Randy的手也被劃破了,Randy沒管它,只是用另一隻手固定住女孩的手臂,一字一句說,“Put,it,down!”
“OK,OK……”女孩好像有點緊張,把東西放到地上。
“你必須知道,你不該這樣傷害自己!”儘管知道女孩看不見,Randy還是望著她墨鏡後面的眼睛說。
“我的本意不是傷害自己……”女孩試著解釋,“……但是,有時傷害是不能避免的……”
“那你也不能……”
“你要它嗎?”
“啊?”Randy被女孩突然插進的問題弄的一愣。
“你要它嗎?”女孩重複了一遍,“如果你要,我是說,你不嫌它不再完整的話,它就是你的了。”
“為什麽?”Randy還是沒回過神,習慣性地問。
“像我說的,傷害是不能避免的。你也受傷了,不是嗎?”女孩抬手,大概想去握Randy的手,但當她意識到自己手上都是血時又把手放下了。
“雖然很想和它今後的主人握個手,但是怕弄髒你的衣服,”女孩笑著說,“你不會嫌它不完整,對嗎?因為不完整的它才是它本來的樣子。”
這時人群又發出一陣更大的騷動,有人似乎認出了Randy,儘管他把帽子壓的很低又戴著眼鏡,可是他和那女孩這麽站著實在太顯眼了。
“Randy?”女孩忽然叫出Randy的名字,她解釋到,“你叫Randy是嗎?嗯,你知道盲人的聽力總是比普通人靈敏,我聽見好像有幾個人都這麽叫你……呀,你是不是很有名?不會是個著名作家或者影星吧,對不起我真是很久不看電影或者電視了,只能聽……”
“Christ,我想我要馬上走了……”Randy有點不好意思,“那……我把它拿走了……非常謝謝你……對了,別忘了趕緊去包紮一下……”
“當然,你也是。”女孩拿起身邊豎的牌子,“我也該走了……哦,也謝謝你,它絕對應該是屬於你的,既然我們的血都在上面……Take it,Keep it。”
還好並沒有人攔住Randy要簽名,大家只是竊竊私語目送Randy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