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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猜到他會拒絕。田酒沒有要勉強他的意思,沖他擺了擺手,說:「那……明天見,路上注意安全。」
他沒接話,綿長的眼睫低下,在眼瞼處壓下一片暗影。
沒有要挪步的意思。側轉過身, 狀似不經意地踢了踢腳邊的半截菸頭。
是想看著她進門再走?田酒大致猜到了他不願直接離開的原因。
夜深了, 她不想因自己的私事耽擱他太多時間。再次跟他真誠道了謝,言明改天請他喝奶茶回報他的大恩。
拿出家門鑰匙, 開門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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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開門聲,在餐桌邊正剝蟹殼的朱招弟探頭往門口看。
撞上她看過來的視線,田酒繃著的肩塌下,有氣無力道:「媽, 我回來了。」
「醋呢?」朱招弟問。
「醋?」經她這麼一提醒, 田酒記起回家的路上朱招弟是有給她打過電話, 讓她捎瓶醋。
腳下步子稍滯。田酒回頭往門外瞥了一眼, 見外頭的那道影子有離開的跡象,這才關上家門。沒什麼精神地把掛肩的書包放下,如實道:「剛剛回來的路上出了點意外,醋我忘了買。」
「沒買?哈。這日子還真是沒活頭了。大的小的,就沒一個能讓我省心的!」朱招弟脾氣挺大地把面前的餐盤砸的哐當作響,「買瓶醋都能忘?那你吃飯咋沒忘呢?這麼點小事都干不利索,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
又是這樣的話。田酒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涌動的酸澀感。退讓道:「現在太晚了,我明天早上去把醋買回來。」
「幹嘛要等到明天?你去樓下買瓶醋能斷腿還是怎麼了?讓你買瓶醋藉口還這麼多。真是翅膀硬了,使喚不動了。」朱招弟不依不饒道。
「我有點渴,讓我喝口水再扯別的行嗎?」田酒被她嚷嚷的頭疼,揉著突突蹦著的太陽穴緩著脾氣道:「媽,我真的不想跟你吵。你小點聲說話,這麼晚了,吵到鄰居也不合適。」
「什麼叫你不想跟我吵?我說什麼了你要這麼拿這話氣我?」朱招弟摘了一次性手套,撈了個腰靠朝她猛砸了過去,泄火道:「好啊你,現在真是管不住你了。你媽我嗓門大一點你就話那麼多,以後還能指望得上你嗎?」
田酒避閃不及,被那飛來的腰靠砸了個正著。
踉蹌退行了幾步,險些摔倒,扶住身後的門堪堪站穩。
在衛生間洗衣服的田大勇聽到外頭的動靜,匆匆忙忙跑了出來。
拉住暴怒中要打孩子的朱招弟,好言勸道:「行了行了,你跟孩子動那麼大火氣幹嘛?不就是瓶醋嘛,一會兒我去買就行了。」
「你又在這裝什麼好人?」朱招弟一把甩開了他的牽制,火力轉向了來勸和的田大勇:「好人都讓你做了,所以我這個當媽的在兩個孩子面前才不受待見,現在就連小湛都學會給我臉色看了。要不是你們父女倆聯合起來氣我,我至於這麼招街坊鄰里的……」
「夠了!」田酒忍無可忍,打斷了她的話。
朱招弟沒料到她會回嘴。
一愣,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田酒氣極,一腳踹翻了近身處的餐椅:「是,我是個女兒。是我這個掃把星女兒毀了你的人生。是我錯,都是我的錯。這鍋我背了。行了?你滿意了?」
「小酒你也少說兩句。」田大勇暗暗沖她擺手,「你媽正氣頭上呢,氣話做不得數。」
朱招弟一聽她這話,更來勁了。三兩步上前,指著她的鼻子,跳腳道:「田大勇。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女兒!真是白養她這麼大了。你看她現在這是什麼態度!有她這麼對長輩說話的嗎?」
田大勇隔在劍拔弩張的兩人之間,勸和道:「不是不是,小酒她平時不這樣,一定是遇上什麼……」
「所以!為什麼要生我?」田酒推開了一旁的田大勇。高抬起下巴,紅著眼質問朱招弟:「是我想做你的女兒嗎?你生我的時候,是經過我同意了嗎?你不喜歡我就別生我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到了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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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生我?」
門內的吼聲撕心裂肺。
瑞暘下行的步子滯住。
為什麼要生我?這個問題,他曾想過千百次。
無解。
舊事在腦中翻滾,他心下煩躁,揣兜的手指捻了捻。稍作停頓,沒回頭,腳下步子快了些,將那道門內的嘈雜聲遠遠甩在了身後。
奔行至樓下,襲來的夜風將他的腦子吹清醒了些。
胸口憋著一股氣,吐不出來,順不下去。頭痛欲裂。他彎腰撐膝,捏拳用力捶了捶胸口,猛咳了幾聲。
半晌,直起身,將衛衣帽子戴上。循著印象中的路,走去幾步開外的過道里,避進陰影間。
身體裡的力氣像是被盡數抽走了。他無力靠在牆邊,回手摸書包。
在包的夾層里取出煙盒,敲了根煙出來。背著風向偏頭咬住煙,取出打火機,動作熟練地把煙點上。
口腔里充斥著尼古丁的味道,又苦又澀。
滯留在腳下的視線抬起,頭往後仰了仰,拉長的脖線隱在了潑墨的夜色間。
天上一顆星子都沒有。他無聲嘆了口氣,心底的失落感更甚。
明明心理醫生的話他都記得,可他始終沒能學會妥善消化負面情緒。哪怕只是無意間聽來的一句話,也能以燎原之勢團團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