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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一天芝嫁到了鄒家。芝沒有嫁妝,帶到鄒家的只有一隻磨損了的皮箱。箱子裡是她的衣服,還有那些關於水泥製造的專業書籍。芝不想聲張她的婚事,但鄒家堅持要辦兩桌酒席。鄒傑的母親對她說,雖然你家沒什麼人,但我們的親戚多,禮錢都收了,總歸要熱鬧一下的。

    在婚禮上芝穿著一件素色連衣裙,其神情落落寡合,滿腹心事。來客都問鄒傑,新娘為什麼不高興?鄒傑說,她天生這樣,她從來不笑。來客說,哪有這種道理?我們要聽新娘唱歌。鄒傑對芝說,你就唱一支歌吧。芝端坐不動說我不會唱歌。來客不依不饒,要新娘跳舞。芝又說,我不會跳舞,婚禮的氣氛立刻沉悶起來,除了芝自己,所有的人都覺無趣。

    鄒傑只好拿了笛子來,給大家胡亂吹了幾支曲子。

    鄒家的房子很擁擠。鄒傑的妹妹和父母合併到一起,才給鄒傑和芝騰出了一個房間。房間很小,沒有窗戶,燈從早到晚是開著的,一盞15瓦的電燈昏黃地照著簡陋的幾件家具,照著芝的新婚生活。

    最初幾天,芝經常坐在床上垂淚不止。鄒傑怎麼哄也沒用。他有點生氣地說,我家是無產階級,就這個條件,你應該有思想準備的。

    不。芝擦著淚說,我不是為這個,我是害怕。

    怕什麼?有我在你怕什麼?

    我說不清。芝低下頭看著地上的兩雙拖鞋,她說,也許我們太草率了,我對以後的生活心裡沒有底。我就是害怕以後,以後我們不好了該怎麼辦呢?

    你這人小資情調太嚴重。鄒傑嘆了口氣說,團支部沒有批准你入團,就是這個原因。

    芝當時已經和鄒傑一起分到了水泥廠工作。工廠離家很遠,他們幾乎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回家後疲憊至極。芝每天都是匆匆吃幾口晚飯就上床休息了。芝把她的髒衣服塞到盆里用水泡著,但她總是忘了去洗。芝與鄒家人的矛盾最初就是從洗衣服上產生的。芝有一天聽見小姑在門外摔摔打打地說,耍什么小姐脾氣?自己的衣服讓別人洗。芝知道這是針對她的。

    她走出去,看見鄒家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鄒傑的母親把芝的衣服從盆里拎出來,她對芝說,你看,浸了兩天都臭了,還是我給你洗吧。芝的臉漲得通紅,她奪過那堆衣服,又把它們扔回盆里,一言不發地洗起來。那次芝又落淚了,她從中感覺到鄒家人對她懷有某種敵意,也許直接原因就是他們的家庭出身問題。

    後來又出現了洗碗的問題。芝雖然洗了自己的衣服,但她每次吃完飯把碗一推就走了,鄒傑家人看不慣。鄒傑的母親在飯桌上訴說她做新媳婦時的種種艱辛,芝並沒有領會她的暗示,直到鄒傑有一次對她說,你也該洗洗碗了,別老讓人伺候你。芝這時深深意識到她與鄒家的人格格不入。芝冷冷地說,不洗,我情願不去吃飯也不洗碗。

    芝果然兩天沒在桌上吃飯,她在街上吃點餛飩包子權作晚餐。到第三天,鄒傑的母親對芝說,你要是跟著我們吃不慣,就另吃吧,家裡還有一隻煤爐。芝說,我隨便,我吃不吃無所謂的。鄒傑的母親說,鄒傑就跟你吃了,鄒傑最喜歡吃紅燒肉。芝說,我不會做紅燒肉,他想吃讓他自己做。

    芝的婚姻生活從一開始就有不愉快的插曲。她知道一部分原因來自於她自身。另外一方面,她對鄒家充滿了鄙視情緒,她認為這個家庭庸俗瑣碎,並不優於她和母親組成的兩人家庭。再其次,芝怎麼也不習慣使用馬桶,她每次出門倒馬桶都從內心感到厭惡透頂。

    芝讓鄒傑打報告向工廠申請房子,遭到了拒絕。鄒傑說,我是黨員,怎麼能帶頭向組織上伸手要房呢。再說,我們現在有房子住。芝說,這也叫房子?連扇窗子也沒有,整天透不過氣。反正這兒我住不下去了。鄒傑說,這點困難你就克服不了?我早就知道你有嬌驕二氣,吃不了苦,你還不承認。

    芝說,隨你怎麼說吧,我不想住這兒了。明天我回娘家去,我情願受我母親的氣,也不在這兒受你們一家人的氣。鄒傑的臉掛下來了,他憤怒地盯著芝看了好久,最後帶著決絕的意味說,好吧,你走,你嫌棄這兒,我不嫌棄。芝這時候意識到爭鬥的結果將造成她和鄒傑的分離,這並不是她的初衷。她疑惑地說,你不跟我走?鄒傑背轉身說,我不走。我不願去你家,我討厭你母親。芝咬著嘴唇說不出話,她對鄒傑感到深深的失望和忌恨。

    是性質有了根本改變,現在它是國營紅旗照相館。紅旗照相館在樓下,樓上單獨另開了一扇門,那扇門裡住著芝和她的母親嫻,一層樓板把公共事業和私人生活嚴格地分開了。

    芝回到娘家,嫻的反應非常平淡,她說,我知道你會回家的,你畢竟是我的女兒。又問芝,是不是鄒傑欺負你了?芝一聲不吭,她顯得倦怠憔悴,不願意說一句話。嫻很冷峻地打量著芝,突然說,你從來不把我當母親看,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芝沒聽懂母親的意思,她朝房間裡走,說,求求你讓我清靜一會兒吧。她關門的時候又聽見母親說,我真後悔,我為什麼會逃走?

    芝也後悔。她後悔不該這麼匆忙地嫁給鄒傑,至少她要對鄒傑的一切考察一段時間。終身大事是不允許任何感情衝動的。芝臥在原先睡的鐵床上,看見白床單上那一小塊發黃的痕跡,從前的未婚少女的氣息夢一樣地圍繞著她。芝感到悵然若失,整個世界都變得黯然神傷了。

    在分居的那幾天裡,芝躲避著鄒傑。在水泥廠的簡陋的辦公室里,隔著一堵木板牆,她能看見鄒傑的亂蓬蓬的頭髮。

    鄒傑的腦袋一會兒從牆上升起來,一會兒沉下去,芝裝作沒看見。有一天下班後鄒傑騎著車跟在她身後,從工廠一直跟到紅旗照相館門口。芝仍然裝作沒看見,但他在照相館的玻璃櫥窗前站了會兒,又騎上自行車走了。芝一下覺得非常失望,心裡像澆了一瓢涼水。

    事實上芝等著鄒傑去她家,但芝對此沒有把握。芝在焦躁和無聊中過了九天。第九天芝怨恨交加,她想她只能再等一天了,如果鄒傑明天再不來,她永遠也不會和他繼續過婚姻生活。芝其實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人。

    第十天下雨。窗外的瓢潑大雨使芝心灰意冷。芝伏在臨街的窗前掃視雨中的街道,看見一輛自行車猶猶豫豫地停在樓下,鄒傑穿著雨衣跳下車,輕輕地敲門。芝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她對著樓下喊起來,門沒關,門是開著的!

    鄒傑帶了條被子來,被子外面雖然用牛皮紙包了一層,還是被雨淋濕了。芝把被子晾到竹竿上,她說,你帶被子來幹什麼?鄒傑說,我睡自己的被子。我不睡你們家的被子。芝說,這是為什麼?鄒傑有點不好意思,腳臭,怕弄髒了你家的被子。芝捂著嘴撲哧笑了,你還挺自覺。

    夜裡雨仍然下著。芝難以成眠,她看著枕邊的鄒傑,鄒傑已在夢裡,他的嘴唇翕動著,下唇上長了一個水泡。芝摸了摸鄒傑的臉,心中突然有些後怕。如果今天鄒傑不來,他們之間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鄒傑的遷入使照相館上這家人的生活改變了格局。嫻把買米拖煤之類的家務交給了鄒傑。這很自然,鄒傑輕鬆地幹掉了許多力氣活,他不怕累。鄒傑身強力壯,有著超人的充沛的精力。嫻後來經常當著芝和鄒傑的面誇獎鄒傑能幹。嫻又說,我年輕的時候怎麼就碰不到這樣的男人?芝有點反感嫻說這類話,芝反感嫻在所有男人面前的輕佻言行和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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