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65頁

    小姐們人人都佩服月季小姐,她這麼說了,七個人的決定其實也就作出來了。

    後來他們告訴我,假如小副鎮長不故意躲著公關小姐們,假如鎮長把他聽到的一些關於公關小姐們行為反常的消息加以分析思考,事情也許在失控以前可以得到解決的途徑,但是馬後炮從來是沒用的,放出多少馬後炮也不能打退小姐們那天夜裡對金牌坊的猖狂進攻了。

    元宵節的前夜,一輛麵包車停在鎮外公路旁,風塵僕僕的浙江小姐帶來了三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小姐們盼望的專業人員。這時候小副鎮長因為疲勞過度正在縣城的岳母家養病,鎮長和副鎮長正坐在雀莊大禮堂的前排,觀看一台由幾個三流演員和許多不知出處的男女演出的相聲小品晚會,而雀莊的小街因為晚會的原因萬人空巷。這時候天空飄著些微雪,七個小姐在夜色中提著簡單的行李匯集到公路旁,她們極目遠望,希望能看見金牌坊那裡的動靜,但是天已經黑透,雪花漸漸地大了,她們什麼也沒看見,只是隱隱地聽見從牌坊方向傳來一種有節奏的鑿擊之聲。玫瑰小姐突然撲哧一笑,對月季小姐說,那個什麼李寡婦,她要是地下有知,這會兒肯定在哭鼻子呢。月季小姐說,怪誰?怪不了我們,只能怪她自己生出這種混帳子孫,再怎麼貞節,又有什麼用?

    她們等待著三個男人,她們有點等不及了。玫瑰小姐和月季小姐下了車,迎著漫天的雪花向牌坊跑去,跑到中途的時候她們聽見鑿擊聲嘎然而止,兩個女孩一時都愣了一下,一個說,弄下來了?另一個說,肯定弄下來了,他們手腳還算麻利啊。

    雀莊的最後一個放羊娃趕著羊從山上下來,他看見兩個小姐抬著一塊像木板一樣的東西在雪夜裡跑上了公路,他不知道她們抬的是什麼木板,放羊的孩子說他當時用手電筒照了照她們,他沒注意她們手裡的東西,只看見玫瑰小姐嘴裡嚼著口香糖,另一個小姐,也就是月季小姐,她竟然向放羊娃拋來一個不正經的媚眼!

    導遊告訴我,雀莊金牌坊被偷以後好多上年紀人都哭了,他們說早知道這樣情願不要這個風景區,情願不要掙這份錢,鎮長們也都哭了,尤其是小副鎮長,他知道自己在整個事件中難以逃脫人們的責難,他用嘶啞的聲音向鄉親們保證,他一定要把牌匾追回來,不惜一切代價。

    雀莊風景區紅火了一年就名存實亡了,前幾天導遊帶著小副鎮長到我這裡來串門,說起雀莊風景區的經濟投入和收支情況,小副鎮長說,投入和收支基本上平衡,好在鎮上的居民賺了不少錢。小副鎮長說,只有老百姓賺到了錢,項目就不能算失敗。小副鎮長在我們面前仍然是強者,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管結果是什麼,當初的創意還是不錯的。我問小副鎮長,追回牌匾的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小副鎮長這時顯得有點焦慮了,他搖了搖頭說,進展不大,不過,跑不了他們。

    事實就是這樣,那七個女孩,據說有的跑到了廣東,有的跑到了海南,而作為牌匾事件主謀的玫瑰小姐和月季小姐,目前下落不明。

    開往瓷廠的班車

    瓷廠的班車在早晨七點左右途經花莊,散居在城北地帶的瓷廠工人都在花莊等候廠里的班車。大約有七八個人,都是中年男女,穿著瓷廠統一的藍色工裝,手裡提著裝有飯盒和搪瓷茶杯的尼龍絲網袋。七八個工人,先後從公路的北邊、南面或者水稻田的小路上匆匆地跑向站牌下面,一般來說人到齊了班車也來了。那輛天藍色的大客車已經很陳舊,它在公路上慢慢行駛,車身搖搖晃晃的,總是有什麼東西在車廂內部響亮地震動,七八個工人的腦袋一齊向右轉,其中一個女工捂住了耳朵,她的這個動作很快被證明是合理正常的,當大客車在站牌下艱難地停下時,那剎車的聲音聽來酷似某種禽鳥尖利的叫聲,極其刺耳。

    司機摘下手套擦拭著擋風玻璃上的水汽,是他首先發現了那兩個陌生的青年。兩個年輕人突然從公路後面的上坡上衝下來,他們一邊奔跑一邊向汽車揮手,等一下,等等我們!司機回頭問後面的工人,說,是什麼人?誰認識他們?工人們都站起來看那兩個年輕人,不是我們廠的,他們說,大概是花莊的人,又是攔車送病人上醫院吧?司機說,不像花莊的人,你看他們的穿戴,哪像農民?可能想搭便車,不給他們上!

    他們跑得那麼快,司機剛想把門關上,高個子已經將身子擠上了車,他站在車門口舒了一口氣,對後面的矮個子說,快點快點,你跑步還不如一隻母雞快!

    然後矮個子也上來了,兩個人站在車門口,向車上的人又揮了一下手,算是盡了禮數。工人們用好奇或者厭惡的目光打量著他們,不容置疑的是這兩個人來路不明,他們都穿著吊在腰上的短式牛仔夾克,白色高腰運動鞋,兩個人的脖子上都繫著時髦的風格相仿的絲綢圍巾。

    你們幹什麼的?司機過來做出驅趕的動作,他說,這是廠車,不是公共汽車不給搭車。

    高個子已經挑了個臨窗的坐位坐下了,他說,我知道是廠車,不是瓷廠的廠車嗎?高個子看著司機,嘴角上的微笑使他看上去很沉著,是瓷廠的廠車,那就對了,他在坐位上欠了欠身子,說,我們去瓷廠上班。

    矮個子擠到了高個子身邊,他的模樣顯得有點不可一世,他說,你還不相信?嘿,這有什麼不相信的?我們是新招的工人,不信你去問勞資科。

    司機沒有再說什麼,他向後面的工人看了一眼,大概是想讓他們證實這件事情。供應科的老徐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說,今年廠里是招了幾個工人,窯上缺工人。老徐的話在車上明顯帶有一定的權威性,包括司機在內,車上的人都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們看見那個矮個子向老徐豎起大拇指晃了晃,這種手勢引起了工人普遍的反感,但是他們也沒有過多地計較,他們對司機說,那就快開車吧。

    瓷廠的廠車在公路上行駛。它的行駛路線多年來一直沒有變化。從花莊出發後途經農田、刑場、磚瓦廠、國營林場、農田、養鴨場、農田、特種油品廠、農田,大約行駛半個小時後就來到了瓷廠。

    濛濛細雨中,他們看見廠車從橋上響亮地衝下來,與廠車一齊下橋的還有那兩個年輕人,高個子撒腿奔跑,好像是與汽車競賽,矮個子打著一把雨傘拼命追趕,他們發現矮個子一直努力地把雨傘向前伸,他想為高個子打傘,這種過于謙恭的舉動使站牌下的工人們覺得很滑稽。

    一群人濕漉漉地上了班車,他們看見矮個子搶先一步,占住了車門旁邊的坐位,他收起雨傘,對高個子說,來,坐這裡看得最清楚!

    他們不知道矮個子想看清楚的是什麼,每個工人都討厭這個矮個子。老徐說,你,你姓什麼?我看你別姓你們家的姓,你姓他家的姓算了,你就像他的忠實走狗嘛。矮個子對老徐的敵意不以為然,他說,放你媽的狗屁。他這麼糙糙罵了一句就回過頭去和高個子說話,高個子得意地笑著,說,聽見沒有?人家說你跟我姓算了,人家說你是我的忠實走狗!矮個子用雨傘尖在高個子腿上戳了一下,說,放你媽的狗屁。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今天要槍斃三個人,七點鐘,等會兒我指給你看!

    他們都聽見了矮個子的胡言亂語,他們認為這個青年人滿嘴胡言亂語。廠車天天從刑場經過,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一次槍決事件,他們知道那曾經是一個刑場,但現在它已經被棄之不用了,自古以來殺人的地方總要避人耳目,而花莊附近的刑場離城市越來越近,不合適了。

    七點鐘。槍決三個人。矮個子帶來的這個荒唐的消息還是令人莫名地躁動起來。七點零五分,班車駛過刑場,車上的所有人都向一側的車窗玻璃靠攏,透過濛濛細雨和一片雜樹林,他們看見了那個凹陷的亂石叢生的地方,有幾隻鳥從那裡突然飛向空中,除此之外,他們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正如工人們所預料的,刑場仍然徒有虛名,沒有執刑的人,也沒有五花大綁的死刑犯。

    老徐鼻孔里發出一聲冷笑,他說,那塊地方早不是刑場啦。老徐話音未落,其它工人已經紛紛回到坐位上坐下了,他們的表情看上去有點窘迫,大概後悔不該輕信一個小青年的信口雌黃,他們坐在那兒,好像從來沒有站起來過,一個女工說,這種天氣,怎麼會槍斃人呢,子彈會受潮的。

    班車在公路上繼續行駛著,車廂里很安靜。工人們聽見矮個子突然說,錯過了,時間錯過了,七點鐘執行槍決,他們不會等的。高個子捏著自己的鼻子,捏緊,鬆開,又捏緊,發出一串怪聲,然後他突然嘿地一笑,我看見了,我看得很清楚啊,三個人,五花大綁地跪在那裡,三發子彈,三個人立刻變成三條死狗!矮個子扭過臉,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後面的工人一眼,他說,他們在等車的時候應該聽見槍聲的,他們肯定沒有留心。我沒瞎說,今天七點鐘槍斃三個人,就在那裡,槍斃三個人。

    老徐向別的工人擠了擠眼睛,意思是說你們聽聽這個小青年嘴裡在胡說些什麼,事實擺在面前,他還在圓謊呢!工人們都會意地微笑,他們示意老徐不要急於戳穿他,且看那小青年怎麼繼續圓他的謊。

    矮個子說,槍聲其實不怎麼大響,機關槍的槍聲就像家裡炒蠶豆,也就比炒蠶豆的聲音稍微響一點,槍斃人用自動步槍,自動步槍的聲音原來很脆,不過法警要是裝了消音器,聲音就悶了。

    高個子說,你他媽的厲害,什麼槍都用過?飛彈和火箭炮有沒有用過?

    矮個子說,我沒騙你,那三個人已經斃了,只不過他們沒有聽見,他們的耳朵比聾子好不了多少。

    老徐在後面忍無可忍,他說,誰是聾子?你這個小青年怎麼說話的?你說話給我注意點!

    快到養鴨場的時候矮個子從坐位上突然衝到車門前,他對司機說,停車,快停車,我帶他去刑場,很簡單的事,到底有沒有槍斃人,看看有沒有血跡就知道了!

    司機說,不給停車,你們兩個人搞什麼名堂,你們是哪個車間的?

    高個子仍然坐在原處,他有點得意地看著他的同伴,你是哪個車間的?啊?他說,從窗子裡跳出去,你跳我也跳,我不跳是小狗。我要是不跳,你騎在我的身上,我在公路上爬一圈。

    工人們看著矮個子。矮個子嘴裡罵罵咧咧的,但他終於回到了坐位上。兩個年輕人仍然擠坐在一切,矮個子向前探著身子,朝窗外張望,他突然叫起來,操他媽的,這麼多鴨子啊!

    他們發現這兩個新工人有點奇怪。老徐有一次看見他們坐在倉庫前面,坐在廢品堆里抽菸,等他走過去兩個人卻不見了,只有地上的一堆菸頭提醒他,他們在這裡坐了很長時間。老徐納悶,窯上怎麼招了這麼兩個年輕人進廠?怎麼沒有人管他們呢?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65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