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饒是燕清將他底細猜得八九不離十,也不得不佩服一下他這爐火純青的演技。
郭嘉微蹙著眉,不著痕跡地瞥了面無異色的呂布一眼,又以眼角餘光瞟了瞟淡定漠然的燕清,不顯山不露水地一笑:“尚未。”
“噢。”呂布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刻意移開的目光忍不住又黏到了自正常的問候後,就漠然捧茶不語的燕清身上,嘴上隨意催道:“不是要去取沙盤麼,去吧。”
郭嘉:“……”
見郭嘉應諾而去,燕清頭疼扶額。
他卻是高看呂布了——這蠢貨剛剛還裝成才到不久,假作不知道他們探討內容的緣故,下一句就暴露出他偷聽許久了。
見郭嘉走了,呂布還老老實實地呆在門口,面上雖沒露什麼表情來,那偶爾搓動的手掌,和時不時飄來的目光卻是充滿了欲言又止。
燕清眼皮一跳,不好就這麼僵著,不然被鬼精的郭嘉一看,鐵定就得露出馬腳來,唯有面無表情地開口邀請:“主公請進。”
第103章 波折再起
只要有旁人在場,無論遠近親疏,燕清都鐵定給呂布十足的顏面,斷不會容一星半點‘主臣不和’的苗頭現出,惹來宵小的蠢蠢欲動。
而呂布身為行軍打仗的老將,最講究的就是臨機應變,因此在自己琢磨清楚這一點後,他便迅速改變了策略:在燕清氣消之前,少做些直來直往的放縱事來。
聽得燕清邀請後,呂布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下,毫不猶豫地回絕了這遞過來的台階,輕描淡寫道:“布尚有事,過會兒再來尋二位先生敘話。”
接著昂首闊步地走了。
燕清見他不是作偽,而是真的走了,頓時極感不可思議。
……該不會是欲擒故縱吧?
否則難不成呂布專程跑來一趟,就是為偷偷摸摸地聽個明明隨時可以光明正大參與進來的壁角?
不是燕清自戀,而是他深知呂布那無利不起早、且死愛面子的性格特點,忽然變得如此矜持,不是有更深的圖謀,那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清很快就沒工夫去研究呂布那神秘莫測的心思了:先回來的既不是假裝有正事要辦的呂布,也不是去取個沙盤也慢慢吞吞的郭嘉,而是許城賈詡數日前發出的幾封飛鴿急信,和來自鄴城的袁紹使者。
“袁本初那來的?”燕清在拆信時,頭也不抬地問起此時正候在外頭的袁軍來使:“可知使者名諱?”
親隨答道:“是袁家二公子,袁顯奕也。”
居然是袁熙。
一提起這名字,燕清頭一個想到的既不是他只是個不上不下,尷尷尬尬,並不得寵的老二;不是他稱得上是三兄弟里唯一一個明白人,在內憂外患時,不去參與兄長和弟弟之間的鬥爭,而是竭力保住袁家團結,一致對外;也不是他兵敗逃亡遼東,跟弟弟袁尚一起被公孫康砍了腦袋向曹操示好的悲劇結局,而是他是“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迷倒曹操兩個厲害兒子、風華絕代的美人的甄宓的第一任丈夫這一茬。
果然倒霉得很,這種福禍未知的差事,就被他那偏心幼子的老爹給派來辦了。
燕清對他無甚惡感,自然不會去為難他,只挑了挑眉:“他既遠道而來,豈有不見之理?只是清現急事纏身,唯有請他候上片刻,到夜晚由清設宴款待,務必籌備得周到體面。”
親隨應聲而去。
等郭嘉掀簾入帳,燕清剛將布條上的訊息解讀完畢,不等郭嘉發問,便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嘆道:“奉孝,遣人去請主公也過來一趟罷。”
能讓鎮守豫州的賈詡連發好幾封急信,就為一邊闡明自己看法,一邊請示他們意思,這份殊榮,也就長安那片刻都不帶消停,還自作聰明得很的小皇帝劉協了。
等呂布也到了之後,燕清冷笑著開始了:“當初自郿塢收繳的糧食足有三百萬斛之巨,雖叫我軍扣下九成,可除多增的兩成金珠等死物外,留予皇甫將軍也有三十萬斛。而在如今的京師重地,說白了就那麼三千來需朝廷養活的御林軍,再加上文武百官的家中僕役,后妃宮侍那麼多張不勞而獲的嘴,也絕無可能破得了五千,有那三十萬斛,哪怕京郊耕地皆顆粒無收,也夠吃個三年五載的了。”
他深吸口氣,繼續道:“結果這才兩年不到,陛下也好意思稱糧糙告急,還獅子開大口,喊主公給他‘先’送去一百萬斛。待明年大旱,民不聊生,糧食有價無市,他又當如何?”
史上袁術為求得呂布相助,讓他陪自己夾擊劉備時,所許諾的糧食也不過就五萬斛而已。
將賈詡所謄抄的詔書內容看了一次後,無論是那恬不知恥的要求,還是頤指氣使的語氣,夾槍帶棒的措辭……都叫燕清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回那記卑鄙的過河拆橋,難得地動了真怒,不留神就將一直心存憂慮、明年要鬧旱災的事給說了出來。
呂布連眼都不帶眨一下的,淡定如初,郭嘉則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燕清還余怒未消:儘管知道劉協寡恩薄義,又沒在董卓手裡吃夠苦頭,不可能像史上那般為苟且偷生,懂得虛與委蛇,低調慎行,乖乖聽話,也沒想到他被歷史帶著拐了個彎後,倒更叫人生厭了。
可別說他資質平庸,哪怕是天縱奇才,在諸侯反叛不臣,大勢已去時,也不存在翻轉局面的可能性了。
劉協既沒有夫差的命,又做不到勾踐的臥薪嘗膽,卻將中二少年的唯我獨尊發揮到了極致,離救駕才過去整一年半的功夫,就已徹底當呂布救駕是分內之事,聽張繡勸後,便認為呂布身居高位,應感悟聖恩,自覺納貢才是。
他微微笑著,眸底卻是沉沉的烏,忍了又忍,想著這帳內沒有外人,終究沒忍住將布條往桌上一摔,惡語痛快地噴薄而出:“放他娘的屁!想學他先祖一呼百應,說一不二,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不過養一群五體不勤,好逸惡勞的東西,一人竟能一天吃上幾十斛?怕是聽張繡幾句別有用心的虛溜拍馬,就不知現在是誰說了算了!”
呂布二話不說,板著臉飛快靠近,伸手拍撫燕清起伏不斷的身子:“莫氣,莫氣。”
郭嘉也被勾起玩性,動作誇張地端茶送水:“息怒,息怒。”
燕清:“……”
在另兩人都淡定地勸他平息怒火,同時跟看好戲般津津有味地觀賞他發脾氣的情態時,燕清的心理素質即使再強大,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獨自怒得下去——更別提呂布還趁著拍他肩背的時候,宛若無意地滑到下邊,借著矮桌的掩護,趁機摸了他腰臀一帶幾把。
燕清沒想到這人色膽包天,之前裝得一派正經,讓他放鬆警惕後,就不顧場合地搞出點花樣來,礙於郭嘉在場,只好不動聲色地反擰了那作惡的手背一下。
只憾呂布生得皮糙肉厚,被緊揪了下那一小塊皮肉,也不痛不癢。
燕清沒能懲治得動他,只有沒好氣地將破譯完的內容飛快地抄了兩份,用力擲筆:“你們且拿去自行一觀。”
呂布與郭嘉皆接了過來,一目十行地閱畢。末了呂布嘴角一抽:“不過小事一樁,怎配叫重光動怒至此?”
郭嘉也呼了口氣,笑道:“重光有所不知,有關這三百萬斛的去向,嘉倒有些眉目。”
燕清凝眉:“噢?”
郭嘉搖了搖扇道:“年初長安雪重風寒,張繡便向陛下諫言,因當日解百姓之困者,是那驃騎將軍呂奉先,叫他占儘先機,搶盡風頭,世人皆頌其威名,殊知憐憫眾生疾苦,真正心系黎庶之人實乃陛下?不妨……”
燕清漠然道:“原來如此。但即便是賑災去了,加上京中百姓,想在那三月回春前將三百萬斛吃個精光,怕是撐破肚皮都難以做到,那剩餘的莫不是陛下為彰仁德,聽了張繡所言,怕還加上馬騰之女的枕邊風,需給尚在忍飢挨餓的西涼士卒也送些溫暖?”
郭嘉好整以暇地搖了搖扇:“叫重光言中了。”
燕清呵呵一笑:“陛下如此天真可愛,實乃臣子之福。”
慷慨大方是慷慨大方,可惜是慷他人之慨,被誇得飄飄然,就將家底都敗個乾淨,果然不是自己掙來的不知道省著用,還被教唆到自我膨脹,當呂布是個無限提糧機了。
燕清對他施粥賑災,博取民心沒有半點意見,可送給除送質子入京後,根本是毫無貢獻,就給張繡提供了興風作浪的後盾的馬騰韓遂二人,他寧願多餵幾條好狗。
呂布看向燕清:“給多少?”
燕清嗤笑一聲,涼涼道:“要糧不給,要罵倒有一堆。”
郭嘉輕咳一聲,勸道:“現在卻未到翻臉的時候。”
燕清懶洋洋道:“翻臉什麼?哭窮罷了,誰還不會?放心吧,觀那詔書語氣,這時糧庫尚未見底,不餓著他,就恨不起來。再過個一月兩月,真正告急了,再送去一些不遲。”
“我等身為漢臣,得陛下垂茵,僥倖身居高位,戰戰兢兢,終日苦思報國安民,盼感悟聖心。現有兗州曹操,為一己私慾妄動干戈,殘害黎民,無人可阻其鐵騎鋒芒,唯我等自願起兵聲討,是為振漢室雄風。如此興師動眾,主公卻未向陛下表功過一絲一毫,無非是忠心事主,視斬jian除邪為臣子分內之事罷了。只是兵士死戰,是為國祚,需得妥帖撫恤,才不墮陛下顏面。”
他好歹是陛下金口玉言,親封賜授的揚州刺史,不是曾經那連殿門都沒資格進的無名小卒了,遞一些裝可憐的摺子,再好好修飾一番,哪怕眾人皆知呂布的家底雄厚,絕不止這麼點存貨,也能讓愛面子的小皇帝找不到由頭開口,只得悻悻然地停下作這肉包子打狗般的可笑慈善。
他們暫時還需要劉協,不能跟那名存實亡的朝廷撕破臉面,身為利益共同體的劉協,也同樣得老實拽著那根線不放手,而不是貪得無厭地進行索取。
因畏懼會招來兵強將悍的呂布出兵報復,諸侯才不敢對孤軍一支的小皇帝下手。
“只是兵有利鈍,戰無必勝,就似力有窮時,儘管不忍為瑣事勞煩陛下,求支援糧糙,然要負荷這數萬將士,我等已在咬牙苦撐,是暫無餘力供給陛下糧糙了。”
郭嘉點了點頭,又指出道:“只是重光如此作為,陛下雖或生出些許體諒,張繡卻斷不會就此放過的。”
無論是一開始千瘡百孔的豫州,還是地廣人稀的揚州,單從地理位置和人口優勢來看,都無法跟這回所奪得的兗州相比的。倒不光是曹操治理有度的功勞,此地本就人口稠密,又是兵家必爭,自是找人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