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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趙雲默默頷首,老老實實地應了,燕清才鬆了口氣,開始著筆構思回絕的信函。
可他卻放心太早了,哪裡知道趙雲寬厚誠實的神情下,心裡卻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只當他不忍傷其閨譽,方將錯處悉數包攬在己身上,如此寬宏大度,怎能不心生欽佩?
倒是對燕清更加敬重有加了。
且說顧詩被未來夫君迷得七暈八素後,面上的歡喜怎麼都蓋不住,理所當然地,一回去就在母親面前露了端倪。
她喜不自勝,又涉世未深,自看不出燕清的小伎倆,老辣如顧曦難道還隱約猜不出這巧合背後的貓膩?
看顧詩興高采烈,顯是極傾心於那相貌堂堂的年輕郎君,深愛小女的這對夫婦既心疼又不滿,不禁嘀咕燕清此舉離經叛道,有不檢之嫌。
若說只是偷見一面,還能解釋做少年慕艾之心,叫他們在不虞之餘也感到理解的話,燕清數日後送來的一封字跡優美,言辭懇切,滿是歉意的婉拒書,就叫他們的不滿攀升到巔峰了。
假如不知之前一事,他們定會被這番切切言辭打動,可在知曉燕清曾專程見過顧詩一面,在這前提下拒婚,難免不讓人覺得這是燕清瞧不上她容色的羞辱,而非深思考量後的結果了。
“好個輕狂放蕩子!行的是於禮不符的妄事,現倒厚顏以禮拒之!”夫人蔡氏氣得直撫起伏不斷的胸口,面色通紅,聲音顫抖不已:“好在消息尚未走漏,否則如此奇恥大辱,詩兒何辜,才叫她受得?夫君還道他乃君子淑人,面如冠玉,才學淵博,又不失膽識過人,堪為良配,卻是徹底看走眼了!”
顧曦也是臉色陰沉,垂眸將燕清所書讀了又讀,對夫人飽含淚水的譴責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辯駁,半晌才冷哼一聲,卻是直接攥著書信,命人備車,要親自去燕清府上質問一通了。
第49章 何為信任
即使燕清對自己私下悄見顧詩已被顧曦夫婦知曉一事一無所知,他也清楚自己拒婚有不識抬舉之嫌,妥妥是理虧的一方,於是想著在信送去後,尋個好時機親自登門再致歉解釋一番。
然而信剛封好送去,就有親衛來報,道主公有急事相托,請他去一去議事廳。
事分輕重緩急,燕清生怕是出了什麼差錯,叫袁術這條大魚跑了,多日心血籌謀功虧一簣,哪裡有心思管兒女情事,想也不想,急匆匆地就翻身上馬,往議事廳趕。
燕清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心急如焚地後腳剛走,呂布的前腳就邁進來了。
呂布無視一臉震驚的衛兵們,大步流星地朝燕清剛待過的書房裡趕,進去後利索地就大肆翻找起來。
哪裡是真有要事商議?不過是有著行兵打仗的天賦,又在燕清那甜蜜的督促下對兵書爛熟於心的呂布學以致用,神不知鬼不覺地使出的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近來燕清行蹤詭秘,又偶有心不在焉,有著鋥亮雙眼的呂布怎麼可能遲鈍至連這看不出來?
只是他在自家軍師祭酒手裡吃過太多次虧,知但凡是燕清有心瞞著自己的,他憑自個兒本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詐出真實答案來的,便學精明了,哪怕疑竇深重,也不去正面質疑,而是暗藏於心,先找了與燕清言行甚密的副將趙雲盤問一番。
可趙雲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死心眼,尤其這屬於燕清私事,並未有損呂布勢的利益,對主公效忠和友人之義全無衝突,他沒半點心理負擔,態度就更堅定了。
一張嘴就跟上過數道重鎖般牢固,當得是軟硬不吃,哪怕呂布折騰到最後耐心耗盡,原形畢露地大發雷霆,甚至咆哮著以死恫嚇他,趙雲一臉波瀾不驚,老實巴交地重複同一句話:“重光有過交代,莫與旁人提起此事,望主公莫再與雲難了。”
呂布一聽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揪住趙雲的領子,將他拎了起來,惡狠狠道:“布做了旁人,你卻是哪門子的內人?!”
趙雲也不掙扎,就順從地任呂布對他怒目相視,只是因被領子勒得氣都喘不太順了,將一句簡單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了起來:“先……生……與雲……皆……尚未……娶……妻……並無……甚……麼……內人。”
呂布:“……”
誰他娘的在關心你這個?
呂布額角青筋一跳,冷哼一聲,將趙雲粗暴地鬆開,又冷冰冰地盯著他看了會兒,見死活是撬不開那嘴,沒辦法指望從趙雲口中掏出答案了,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他悻悻然地踹翻了放在一邊的胡椅,煩躁地開始踱步,思索對策。
結果絞盡腦汁地一想,還真被他想出一記妙招來。
見順利瞞天過海,初次在狡詐如狐的燕重光手裡占到點便宜,呂布心裡是既興奮又得意,又因知道口舌笨拙、不擅說謊的高順拖不住生出懷疑的燕清的腳步多久,翻箱倒櫃起來極其迅捷。
好在他跟著董卓四處征戰時,戰後做得最多的就是搜刮財寶,打家劫舍,此時也沒忘卻多少,做起來無比駕輕就熟,很快就翻出了想找的東西。
——那是一沓雪白的薄紙。
呂布為了將它從最底下的柜子里原樣取出,放到案桌上也形序不亂,可謂是小心翼翼得無以復加,接著才開始仔仔細細地檢查。
燕清有個鮮為人知的壞毛病,那就是在著急書寫時,總忘記要將底下的其他紙張移開,而是直接墊在上頭落筆。
墨是上好的墨,紙也是上好的紙,可再好也不能這樣糟蹋,每次燕清回過神來,就發現底下好幾張都被墨給深深地滲透進去,根本沒法再用了,再心疼也唯有將最頂上的、也是受害最嚴重的幾張丟進火盆里作廢焚毀。
而只是落了些零星墨痕的那幾張,寫新的文章時稍注意點就能覆蓋在上頭掩飾過去,燕清就不捨得丟了——尤其他的書房乃重地,有專人日夜看守,堪稱密不透風,連只野貓都不可能溜得進去,也不怕會走漏了什麼機密。
不曾想今日就溜進去一頭塊頭極大的老虎。
呂布身為為數不多的知道這個壞習慣的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把它們給找出來,果不其然,上頭墨香猶在,顯是剛乾不久,他硬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親自提筆將那些零七八糟的墨點黑線連起來。
儘管遠談不上完整,可也足夠。至少呂布在連蒙帶猜下,能叫大致意思一躍而出。
讀著讀著,呂布的臉色就由成就感爆炸的眉飛色舞,變成了蹙緊眉頭的驚疑不定,再到徹底了解事情經過的烏漆墨黑,最後是眸底放空的怔怔出神……
倒喚起了他在此次出征前,與嚴氏的一段對話的記憶。
因呂布抽空去了一趟,嚴氏一頭霧水之餘多問幾句,才知道魏氏竟膽大包天至此,一面滿心愧疚,對滿臉不悅的呂布誠懇致歉,保證日後當多加約束魏氏的言行舉止,一面跟他提了提女兒呂玲綺的近況。
道她已是金釵之年,卻不愛讀詩書,也不愛做針線,終日逼親衛教她舞刀弄槍,脾性還剛烈霸道得很,她個做母親的怎麼勸都勸不來。
對自己唯一的子嗣,呂布還是頗溺愛縱容的,聞言緊繃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嚴氏就趁熱打鐵,把她籌謀了很久的事與呂布說:“再過三年,綺兒也該及笄了,而她的婚事,夫君可心中有數?”
人人皆對虎子稱羨,卻對虎女敬而遠之,要是任呂玲綺就這麼發展下去,等到了適嫁之齡,怕不會有出眾的青年才俊願意求娶。
呂布遲疑片刻,卻是問道:“夫人如此問,可是有心儀的婿選了?”
嚴氏不想呂布如此敏銳,一下就叫她的小心思無所遁形,尷尬地笑笑,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直接頷首承認道:“只是妾身究竟是婦道人家,見識較夫君遠遠不如,還請夫君也幫著留心一二。”
呂布詫異道:“竟是吾軍中之人?”
嚴氏笑道:“夫君睿智,可不正是備受您寵信的那位軍師祭酒,燕重光大人。”
這時主公會願將女兒下嫁給極仰重信賴、又有大功的臣子,好叫雙方關係更為牢不可破,並不罕見,就如牛輔與李儒之於董卓。
嚴氏之所以見著燕清漸漸勢大,也半點不慌,不似恐自家弟兄就此被冷落的魏氏般自亂陣腳,頻出昏招,理由就在於此。
只是滿心以為呂布會認同這個好主意的嚴氏,卻在下一刻就見呂布一臉驚怒莫名,斬釘截鐵地吼道:“簡直一派胡言!絕對不可!”
嚴氏毫無防備,被吼得心跳驟停了一瞬,當呂布是嫌棄燕清出身寒門,配不上呂玲綺的身份尊貴,卻戰戰兢兢地還想爭取一下:“夫君息怒,可——”
呂布不耐煩地一揮手,陰沉著臉,斷然喝住她的話頭:“綺兒的婚事,布日後自有打算,此事休得再提!”
嚴氏噤若寒蟬,連連點頭,而呂布也喪失了與她再聊幾句的念頭,漠然拂袖而去。
她只有懊惱地看著他難得來自己院子一趟,卻鬧得不歡而散了。
——攥著紙張,陷入沉思的呂布在聽到親衛匯報顧家族長顧曦求見燕清時,雖不徹底了解來龍去脈,也知燕清是拒絕了顧家欲結秦晉之好的意願,哪裡猜不出顧曦多半是要算帳來了,就靈機一動,二話不說,輕手輕腳地將被翻亂的東西復原,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婚事未成,卻可以暫時借來一用。
呂布站在比燕清還矮大半個頭的顧曦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去,即使唇角微揚,也具有天然的威懾力,顧曦原本洶洶的氣勢就褪了大半。
呂布客客氣氣地代主邀他上座,顧曦縱不情願,也只好假裝欣喜地應了。
然來意他不好說,好在呂布也未提,話題從頭到尾就只圍繞著這官邸的主人燕清轉了幾圈。
但顧曦是個心思極細膩的聰明人,哪裡聽不出呂布對燕清極為激賞倚重,話語中還若有若無地透了幾分或有意讓獨女與燕清訂婚的意思,那股殘存的火氣一下就煙消雲散了。
他始終不願懷疑自己會看走眼,將敗壞的腐木錯當成高潔的青竹,現見呂布有流露出幾分要嫁女的意願,那燕清作為根基淺薄的臣子,出於各種考量,會猶豫應承就變得萬分情有可原了。
甚至質疑起自己之前對燕清品行的揣測,說不定他在首飾鋪里與小女的偶遇並非精心設計,而當真是一場巧合罷了。
說到底,顧曦之所以會勃然大怒,主要是懷疑燕清是故意設計著與顧詩見過一面,卻因嫌她品貌不宜才拒的婚,否則就算憾他拒婚,也會很快釋然,決不至於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