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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承載著陳璃自立門戶的野心的壽春城,實質上只是個不堪一擊的空殼罷了。所剩的兵卒連城牆上的崗哨位置都放不滿,能派上的用處恐怕還沒殘破的土牆大,即使把城中務農的所有青壯都臨時抓來充數,也不過勉強湊夠二千人罷了,如何與勇冠天下的呂奉先對抗?

    看那些兵卒全無鬥志,喪魂落魄地將城門關上,沒過一會兒索性連城牆上的人都撤下來了,也不知在裡頭商量著什麼對策。

    可光是這個毫不猶豫地退卻的動作,就已經把他們虛弱的底牌給曝光殆盡了。

    燕清看在眼裡,不禁暗鬆口氣,心裡還有點後怕——他先開始以為,呂布之所以否定了他的方案,堅持即日出發,又神神秘秘地不肯細說,是另有妙策在胸,不曾想對方純粹就是急性子憋不住,上趕著去蠻幹一通罷了。

    要不是袁術也怕耽誤了攻襲濮陽的大好戰機,走得匆忙,恰恰跟他們錯開,燕清需要頭疼的,就是怎麼攔下保護袁術逃跑的突圍部隊了。

    而眼前只剩下個陳璃守城的話,拿下壽春,就易如反掌了——不說他們無兵無將可用,燕清比陳璃的主公袁術還清楚,這人不過就是個欺軟怕硬、忘恩負義、真本事則無半分的慫包。  

    史上他在見到袁術被曹操和劉表打得四處竄逃,狼狽欲退回之際,非但沒有開城增援或是接納,而是趁機落井下石,直接閉門拒其進入。

    可這份硬氣在發現惱羞成怒的袁術要正兒八經地排兵列陣打他了,就立即土崩瓦解,迫不得已地棄城出逃。

    呂布微眯著眼,極度不屑地冷哼一聲,胯下赤兔也默契地自鼻腔里兇狠地噴出一口氣來,又往前踱了幾步。

    在燕清心驚肉跳、唯恐他被暗箭暗算的注視下,呂布證明了他雖熱衷於隻身陷陣,卻並非全無頭腦的蠢蛋,巧妙而狡猾地停馬在弩箭的射程之外,身上所披的百花戰袍,與那唐猊連環鎧,更襯得他似一頭斑斕巨虎,手提寒芒閃爍的方天畫戟,肆無忌憚地在城外徘徊,絲毫不吝於釋放挑釁之意,對內里瑟瑟發抖的獵物虎視眈眈。

    忽見邊門開啟,跑出幾匹送信快馬,呂布卻只隨意策馬追了幾步,眼皮微抬,舉目視遍後,疾若閃電地祭出隨身弓箭,氣定神閒地一搭一拉一放,幾根力道驚人的森寒箭簇似墜地流星,竟是無一虛發,精準貫穿那些兵卒的頭顱,致其一下落馬,掀起一陣灰黃塵土後,再無動靜。

    他不屑一顧地冷哼一聲,驟然提氣,額角青筋暴起,面容猙獰地爆喝道:“吾五原呂奉先在此——何人敢來一戰!”  

    他聲氣洪亮飽滿,連吼三聲,連周遭凝凍的空氣都被震盪了數下,如有天摧地塌之勢,又似有岳撼山崩之威。

    光聽著就叫人肝寒膽顫,怎會有人膽敢出來應戰?

    燕清毫不懷疑,如果這是個全息遊戲,能看到雙方士氣條的話,呂布頭頂上的定已爆表,一片死寂的壽春城的,則跌落到赤紅的零。

    其餘人馬一齊擁至,在趙雲面色如常的整肅下,有條不紊地停在離呂布還有十數丈距離的位置,一邊把畫鼓敲得咚咚作響,一邊開始組裝攻城器械,對呂布一人去叫陣的景象仿佛已是習以為常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外頭鼓聲震天,對已然六神無主的陳璃而言,這半盞茶的煎熬卻是無以倫比的漫長。

    他不死心地再寫了告急文書,派出十數個申聞袁術的兵卒,無一不被呂布信手射於馬下。

    在一番苦苦思量後,陳璃狠一咬牙,徹底放棄了憑這丁點人繼續頑抗、觸怒呂布的愚蠢念頭,命早已雙股戰戰、面無人色的屬下大開城門示投降之意,再獨個兒悄悄摸摸地帶上細軟,趁著騷亂從邊門逃了。

    於是乎,呂布竟是憑一人之威嚇破一城之膽,兵不血刃拿下壽春,未費一兵一卒。  

    時至今日,身為唯一一個大驚小怪的人,燕清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在感到不可思議之餘,終於恍然意識到,自己所追隨的主公呂奉先,在群雄並起的東漢末年,究竟代表著什麼。

    平日裡光靠凝視著巢穴中悠閒打盹兒的老虎,怎能憑空想像出他馳騁原野、大殺四方的威風八面呢?

    有言道,英武之名世無雙,縱橫睥睨誰敢擋。

    溫侯呂布是鐵板釘釘的三國第一猛將,是在虎牢關外嚇得三路諸侯肝膽俱裂,連退三十里下寨,恨嘆無人可敵的絕代英雄。

    所以他既不該、也不能用常理去衡量,一旦低估了呂布的實力與脾性,就註定發揮不出真正的效用來。

    燕清專心致志地反省著,恰逢呂布飛馬還陣,一眼就瞅見自家軍師祭酒怔怔地目視著他所在的方位,一副悠然神往,眼冒星星,滿是崇拜的模樣。

    呂布:“……”

    這景致太過難得一見,竟叫他當場愣住,剎那間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些什麼,不知不覺地散了威懾逼人的氣勢。

    接著就如蘸滿熱油的糙繩著了火,呂布只覺心裡一會兒暖融融,一會兒樂滋滋的,總歸是渾身舒坦安泰,吭哧半天,才輕咳一聲,裝模作樣地問道:“重光可有傷著?”  

    第47章 飛來艷福

    任誰聽來,呂布都純粹是在明知故問。

    作為會行走的核彈,呂布早在其他兵卒抵達戰場前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投放出去了,當真是靠一身王霸之氣於轉瞬間結束戰鬥,燕清為上戰場一事滿心抗拒、糾結半天,最後卻做了個圍觀群眾。

    看燕清默然無語,呂布也沒耐心老老實實地等下去,不聲不響地就催著赤兔靠了過來,微一傾身,面色如常地猛一擒住燕清隨意搭在韁繩上、被寒風吹得冰涼的手,粗魯地又問了一次:“可傷著了?”

    燕清的心神還沉浸在聒噪土雞一秒變高冷鳳凰、以及那難以言喻的威武霸氣所帶來的震撼餘韻中——平日裡見慣了呂布的各種挫樣,曾經堆砌的光輝偶像形象早碎成了渣渣,經此一役,則奇蹟般地有了復甦重鑄的跡象。

    便任呂布抓了個正著。

    不過在發覺呂布的所作所為後,燕清也半點沒有不悅地意思——當眾作出這個親昵動作的,可是方才大發神威嚇退整一城人、一身奪目光環閃耀的戰神呂布!

    燕清雖神色依然寵辱不驚、淡然自若,心尖卻激動得微微一顫。  

    還叫他下意識地想起了在曹營中最受曹操恩寵、榮耀滿身的元勛夏侯惇。他雖能力算不得陣中第一,可無論是生前死後,從曹操那所得到的恩賜榮賞,都無人可與之媲美。

    為人臣子,能混到夏侯惇那個地步,可謂生而無憾。

    從對安逸的養老生活的憧憬里回魂,燕清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隻綽綽有餘地包住自己手的闊掌有厚厚的繭子,既粗糙有力,又乾燥溫暖。

    不過燕清做夢也沒想到呂布純粹是心情過於愉悅,才會如此沒話找話。考慮到對方有時表現出驚人的小肚雞腸,他就理所當然地,就將呂布此刻的表現歸作得意炫耀自己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天大本事,又拐彎抹角地諷刺他之前拒絕跟上戰場時找的一大堆藉口,好嘲笑他貪生怕死一通。

    於是不著痕跡地掙脫後,燕清平復下激盪的心境,微微一笑道:“主公說笑了,衝鋒者唯您一人,清所在的後方有子龍親自坐鎮,除了能充分瞻仰您萬夫不敵、可令驚蓬坐振,沙礫自飛之雄偉英姿外,是半根毫毛都傷不著的。”

    燕清一旦恢復了正常,說話也變回了滴水不漏的模式,呂布也不知不覺地斂了笑,淡淡地瞥了不遠處忙活的趙雲一眼,半晌才沉聲附和道:“哦。子龍確實不錯,不愧為先生所薦之人。”  

    燕清見他態度說變就變,卻是早習慣了這份陰晴不定,如今連句翻臉比翻書還快都懶得腹誹了。

    呂布仿佛也喪失了談興,將眼一垂,冷冰冰道:“外頭風大,重光身子單薄,還是莫招了風邪,進城去吧。”

    燕清笑吟吟道:“清正有此意。”

    自前刺史陳溫病逝才過去了短短半月,作為揚州州治的壽春城就連遭了幾次兵革之災,家家戶戶儲存來過冬的糧食被袁術劫掠了大半,又有不少年富力強的青壯被強征入伍,是以被陳璃等人拋棄的城中百姓滿眼麻木,見呂布的軍隊入城也無動於衷,仿佛一點都不關心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

    燕清四處留心,自然不會錯過這些生活被害得困苦不堪的城民,到了議廳便勸呂布先嚴明軍紀,命兵卒秋毫不犯,再分些軍糧出來,又敞開官府庫房,將裡頭積壓的那些布匹散發出去,賑濟民眾,先助他們解了這燃眉之急。

    呂布無所謂地揮了揮手,道:“全權交由重光做主。”

    燕清微微一笑,卻不似以往般直接應諾離去:“請主公也移步,與清一同前去。”  

    一來,他讓呂布廣施恩惠,卻不是做好事不留名,自然要讓被恩澤所眷的百姓們清清楚楚地記住真正關心他們死活的人的長相;二來,則要呂布在眾人眼前表現出對此事的重視,底下的其他執行者才不敢敷衍應付;三來,要避免重蹈覆轍,趁早向揚州的四大族——顧、陸、朱、張家釋放出友好信號。

    呂布雖不知施個粥也有這麼多彎彎繞繞在內,但他在除董一事後,就對燕清的諫言一向聽從,這會兒更是多少有些開竅,知曉燕清煞費苦心是為入駐的他軍收攏民心,自是痛快地答應了。“既是重光所求,布自當應允。”

    只是起身後剛行幾步,他就猛然想起什麼,響亮擊節,急聲問道:“布竟忘了,方才清點人數時,才發現那姓陳的不知何時跑了,可要派人去追?”

    燕清卻問:“主公以為如何?”

    呂布眸光森然:“自是——”他忽地一頓,劍眉峰聚,驀地將要出口的肯定答案拐了個大彎,尾音充滿不確定意味地揚了一揚:“不必?”

    燕清眨了眨眼,含笑讚許道:“袁術絕非寬宏大度之人,陳璃又極為貪生怕死,棄城而出後,逃避罪責且來不及,豈會蠢到自己撞到刀口上?”  

    陳璃雖貪婪寡義,卻沒蠢到極點,自然不會天真到以為只要自己去通風報信,就能將功折罪,會叫袁術不計較他不戰而逃、叫剛打下還沒捂熱乎的壽春丟了的重大過失了。

    呂布沉默聽著,末了卻撇了撇嘴,似是不以為然,燕清不禁將眉一挑,好奇道:“主公又是如何做想的?”

    呂布也不看他,悠然盯著人來人往的廳門,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瞟了燕清一眼。

    燕清則難得地將茫然之色流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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