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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凝眉不解:“這是為何?”
燕清解釋道:“主公威名在外,騎兵所到之處,敵無不聞風喪膽,卻有打糙驚蛇之嫌。術向來惜命,定將守城不出,倘若求援未果,定要尋機出逃。哪怕圍得密不透風,憑精銳之勇要拼死護一人突圍也非難事,而等他回了南陽,定會龜縮不前,想逮出來不但費時費力,怕也難以實現。”
“到時雖能輕鬆拿下揚州,卻跑了袁術這條大魚,可不正是因小失大?”
雖燕清有把握讓朝廷派來的官員名存實亡,煞費苦心也只拿到個揚州的空殼子,可到底不如名正言順來得舒服。連袁紹、劉表、袁術等人都能光明正大地在一州刺史的位置上安插親信,憑什麼他們就得拐彎抹角,藏藏掖掖呢?
呂布恍然大悟,在行軍打仗上,他遠比燕清這個其實連半桶水都沒有、只極會唬人的投機黨要內行多了,只需稍作點撥,就能舉一反三:“按重光之意,可是要緩行軍,叫術掉以輕心,自壽春調兵再度出征後,趁城中兵力空虛將其攻克,旋即守株待兔,等術返城,再出其不意,一戰擒王?”
燕清含笑頷首,越發覺得自己乞閒養老的好日子離得不遠了:“然也。如此雖費時一些,卻要穩妥得多。”
呂布的喉結骨碌一滾,正要再開口說點什麼,被公孫瓚作糧糙友情價的添頭送給呂布軍的趙雲就掀簾奔走而入,歡喜報導:“重光果真所料不差,此人當真為袁伯業是也!”
在得知被舊主隨意棄置時,趙雲雖對燕清等人頗有好感,也難免有些受辱的懨懨,可呂布毫不掩飾對他的欣賞,不惜大力提拔他,讓他從為公孫瓚軍四處奔走的補鍋匠,一躍成了主公身畔的副將,協其統馭五千兵馬。
見柳暗花明,燕清也真心替他高興——誰看不出呂布之所以專程把勇冠三軍的趙子龍安放在身邊做個副將,就是為了方便他刷資歷升職,好早日獨領一軍?
為對得起這份賞識,深受感動的趙雲極快地一掃頹態,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以他之能,自是遊刃有餘。
只不過,凡事有利皆有弊,在趙雲兢兢業業的同時,習慣了被燕清柔聲細語地半哄半勸的呂布,也嘗到了天天被逆耳忠言打耳刮子的痛苦滋味……
以至於一見到趙雲那張正氣凜然的面孔,呂布的臉色就不自覺地開始變臭。
燕清渾然不覺,看趙雲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不禁欣喜於自己花心思挖來的人才得到重用,笑著調侃一句:“數日未見,子龍卻已平步青雲,清卻未來得及道賀,著實可惜。”
趙雲卻是極感驚奇,連常山口音都不慎跑了些出來:“重光這是在說甚麼話?昨日不是才見過麼?”
燕清:“……”
他竟無言以對。
斜倚在軟墊上的呂布,見狀謔然挑眉,吭哧一笑,懶洋洋地幫解圍道:“子龍一會點上八百人馬,此行充當先鋒,入夜隨布出征,其餘人馬交由伏義接管,一日後再拔營跟上。”
這卻與燕清之前所建議的相悖了。
燕清不由得側眼看他,見呂布目光深邃,神情高深莫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便安心沉默,沒發表異議。
“遵命!”趙雲也不糾結之前的問話,得了任務,鏗然抱拳,應下後正欲轉身離去,就猛地想起什麼,趕緊退了回來,向不明情況的燕清歉然一揖,小聲道:“望重光見諒,雲向來不喜飲酒,宅中亦無多少私藏,唯主公賞賜居多,即便再派人來要,雲也實在無酒可給了。”
燕清聽得一愣,半晌才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臉色霎時間變得鐵青。
好——個——鬼——才——郭——奉——孝!
難怪那個兼職軍中顧問的大酒鬼對一日半壇的規矩真能做到老實遵守,還一副甘之若飴,樂不思歸的心滿意足的模樣……居然另覓蹊徑,以他的名義派了侍從出去,專挑口風嚴實的老實人要酒來給自個兒加餐了!
虧得重情重義,記掛著燕清的知遇之恩的趙雲,在不知內情的情況下竟被剝削了一月有餘,直到連俸祿都宣布告罄了,才滿懷愧疚地向無故背鍋的燕清道歉!
呂布表面上是舒服地眯著眼假寐,實則豎著耳朵一直聽著這頭的動靜,頓時醒神了,原本耷拉的眼皮倏地一抬,先凌厲地瞥了瞥滿臉正直規勸的副將趙子龍,又凜然地瞟了瞟面無表情的祭酒燕重光,將這反應與先前的對話結合起來一想,不悅地質問道:“重光何時又在府上藏了外人?”
燕清這才想起還沒把郭嘉的事跟呂布說說,可此時卻萬萬不可叫二人見面的,絕對會起相看兩厭的反效果,還不如先藏一段時間。
於是只平靜回道:“以文相會之新友爾,因志趣相投,方才留他在府邸中住個幾日,主公若有舞文弄墨的雅趣,清也樂於引薦。”
呂布半信半疑。
聽了燕清輕描淡寫的解釋,他嘴上雖冷然“哦”一聲作為應答,也未繼續追問,目光卻始終未從燕清臉上移開,瞧這虎視眈眈的架勢,顯然是稱不上信服的。
燕清也不便多說,怕過猶不及,反顯得欲蓋彌彰,淡定自如地岔開了話題,三言兩語,總算將這茬給帶開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燕清隱約覺得這看似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主公,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第46章 兵不血刃
且說袁術親自帶兵,不費吹灰之力就趕跑了從兄袁遺,拿下揚州的州治壽春後,本就傲慢剛愎的他,信心不可避免地空前膨脹起來。
他一開始飄飄然,就會異想天開,竟認為此時是征討那一昧巴結袁紹,不識時務之至的曹孟德的大好時機。
因袁曹兩勢關係親密,庶兄的手腳又被來勢洶洶、與其不死不休的公孫瓚給纏住了,就憑剛平定兗州黃巾的曹操,他手忙腳亂,糧糙匱乏,兵乏馬困的糟糕處境,怎能與他的數萬精騎對抗?
不得不說,袁家的血脈中,似乎都帶有一貫氣沖牛斗的強勢,甭管是南牆還是坦途,他打定主意,說辦就辦。
在袁術滿懷豪情壯志向濮陽殺去前,他也是做足了準備,不僅在壽春重新編制了士兵,又從當地百姓手裡奪了充裕的軍糧,接著任命身為下邳人的親信陳瑀暫領刺史一職,其他的就等勝利歸來後再做具體打算。
陳瑀口中應得好好的,滿臉感恩戴德,內心卻對他倉促北征的決定感到很是不以為然,只是半點也沒提醒的意思,甚至巴不得袁術失利,他才好真正獨占此地。
袁術雖在戰術上毫無造詣,也深知兵貴神速,當夜就整裝出發,而目送了這支雄赳赳氣昂昂,披星戴月去討打的浩蕩隊伍離去後,新上任的揚州刺史陳璃就開始放心命人修葺城垣,撫諭居民了。
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距這不過百來里的山林中,藏著比袁術視作精銳的要可怕數倍的虎狼之師,正默默向壽春的方向行進。
呂布負戟策馬,昂然挺胸,端的是器宇軒昂,肅容行在最前;緊跟其後的是坐在雪花驄背上的軍師祭酒燕清,面容是寒霜沁雪的玉質金相,毫無表情地隨著馬身的起伏一顛一顛。
既然主帥自有打算,又要急行軍去發動奇襲,燕清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這種弱質文官會與高順等人留在大部隊裡,隨後發大軍明日再開拔。
不想呂布是當真把軍師祭酒的‘隨軍’功能給貫徹到了極致,也不愁他一人會拖累整隻隊伍的行進速度似的,硬要把他也一併帶上。
在眾人理所當然地認同呂布的決定後,才得知他也要跟著上一回貨真價實、危機四伏的東漢末年的戰場時,燕清雖繃住了表情,內心卻茫然崩潰不解得很。
繼上次的神來一戟,把他劈成重傷躺了一個多月後,呂布依然認可了他的武人潛質,要講究一下人盡其才,逼他也披掛上陣嗎?
呂布不知自家先生在心裡都把他咆哮了百八十次了,對燕清看似心平氣和的疑問,他理所當然地回道:“先生的安危何其重要,戰況未見分曉前,布當自個兒來護重光周全,方可斷了後顧之憂,絕不可輕易託付於他人之手。”
燕清都快被氣笑了——無論放在隊伍的哪個位置,顯然都要比熱衷於衝鋒陷陣,傲然搦戰,無時無刻不敢做拉滿仇恨的第一人呂奉先身畔要安全百倍!
然而他好說歹說,也改變不了既定主意的呂布的堅持,唯有默默聽從,一臉麻木地跟著先鋒軍跋山涉水。
等他們真正抵達壽春城外,呈現在燕清面前的,完全不是他過去所看過的電視劇里所演的那般先互相列陣遙遙對峙,接著由雙方主帥騎著馬,優哉游哉地隔空打一頓嘴炮,再派武力值最強的將領上前單挑,最後才敲鑼打鼓開始真正對沖的情景。
“重光且候在此地,布去去就回。”
漫不經心地撂下這麼句話後,身為一州刺史,一勢主公,一軍總帥的呂布,就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身先士卒的豪勇。
當他俯身加鞭向前衝刺,與他心有靈犀的赤兔馬登時爆發出極致的速度,載著身負重鎧的主人瞬間提速,徹底甩脫了跟在後面的五千騎兵,單槍匹馬地殺到了緊閉的城門面前。
最叫燕清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被嚇破膽的卻不是欲以寡敵眾的呂布,而是那些守在牆頭,最先見著迎風烈烈,招展飄揚的呂字旗幟的衛兵們。
似軟弱無力的羔羊聽見狼嚎虎嘯就魂飛魄散,光是那杆戰旗就讓他們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再瞥見那匹標誌性的赤兔馬,和滿身煞氣、如有紅光罩體的絕世猛將攜摧枯拉朽之勢沖壽春城的狂沖而來時,他們所作出的唯一應對,既不是去通報上級,也不是冷靜準備弓箭鋪出矢石,而是驚慌失措地滾下城牆,手忙腳亂地爭關城門去。
“是呂奉先啊——”
悽厲的吶喊開始在人心惶惶的壽春城中迴蕩,似滾雪球般帶出更大的騷動。
在議廳里發號施令的陳璃一聽來者是赫赫有名的殺神呂布,就知大勢去也,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沒噴出一口血來——還以為自己攤上的是後方坐鎮、可伺機奪權的美差,怎麼就倒霉成這樣,還沒上任幾天,屁股下的軟墊都還沒坐熱,就平白無故地迎來了這麼一尊凶星?
陳璃倒是想反抗,可城中兵力剛被急於出征的袁術給抽調一空,帶走打曹操去了,能帶得動兵的將領則更不用說,自孫堅死後,袁術麾下本就沒幾個可用的將才,自然悉數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