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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袁紹之所以能一呼百應,將有學之士納入麾下,不就是仗著他是勢傾天下的官宦世家,汝南袁氏的家主身份。可論起名正言順,現還有誰能比得過是真正嫡系的袁術?
這也正是袁紹分明容不得他,又不好明面殺他的原因。
只要袁術不想被幽緊至死,就當抓住這翻身的良機:先向公孫瓚借兵幾千,待至城外後由他去殺了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審配,城中留守兵卒群龍無首,自得聽從他的號令。
袁術屆時即可去往青州,頂替侄兒袁譚之位,與公孫瓚共享青州一地。
在受了這一年多的折磨後,袁術已不復當日意氣風發的風流模樣,形容枯槁得很,他對這心知肚明,也無法忍受自己容貌漸陋,已久未曾攬鏡自照。
聽黃蓋一說,不免又勾起他心中積蓄已久的鬱氣。
可事關緊要,袁術也沒立即答應:他雖然蠢,但也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在經歷了兵敗逃亡,寄人籬下後,他萬分清楚,自己與袁紹是唇齒相依的關係(雖然袁紹已不把虎落平陽的他放在眼裡了),而真正近在眼前的大敵,是那雄踞三州,勢不可擋的呂布才對。
而據黃蓋所說,公孫瓚所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對袁譚倨傲無禮的行徑早已不滿,願出兵扶持他這個比袁紹的血統還來得高貴的弟弟坐那位置,倒是十足可信。
只是這樣一來,忙於前線作戰的袁紹就如後背遭人結結實實地捅了一刀,更有甚者,倘若公孫瓚那打著救援他旗號進冀來的人馬,半途起了歹心把糧倉給焚了……
那被釜底抽薪的袁紹,在腹背受敵之下,就真得徹底完蛋。
要是袁紹完蛋了,公孫瓚定也會翻臉無情,撤回要與他共據青州的承諾。
黃蓋聽了袁術的顧慮後,稍作思忖,就繼續勸了幾句。
他道等審配一死,您只需登高一呼,亮明身份,鎮守城中的士卒在沒了主心骨後,難道還能違背您的命令,去聽那幾個身份連審配都不如的外臣的?等有了原屬鄴城的一萬兵馬,又何須懼怕那幾千不過是為您保駕護航而來的公孫瓚的人馬?
有呂布重兵臨前,哪怕公孫瓚想要出爾反爾,不守盟約,也會因顧忌呂布的威脅而謹慎行事……
袁術仍是踟躕不前,黃蓋也不著急,從從容容地就翻牆出去,原路返回了。
對袁術會不會答應這一點,就連黃蓋這只是粗通文墨的大老粗都很有把握:只要他一天不想呆在這鬼地方,就得咬住這風險與利益並存的誘餌。
袁術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直到天黑透了,都沒定下決心。
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飢腸轆轆,嗓子眼也火辣辣的疼,幹得要燒起來一般,那是他光顧著想事,都忘記進食用水了。
簡單的晚膳已被庖官從通過窗口送了進來,因動作太過粗魯,還叫本就不滿碗的粥給灑了小半出來,旁邊是一小杯冰涼的井水。
袁術皺著眉嘗了一口,又是冷透了的糙米粥。平時他早存死意,就根本不在意自己吃進肚子裡的是什麼。
現要咽下這干糙粗糲的米糧,就叫細嫩的咽喉一陣發痛。
不過他心裡有了希望,精神氣就大大地恢復過來了,吃冷冰冰的粥水,也沒那麼不可忍受了。
袁術在原地踱了一會兒後,按捺不住心裡的焦躁與激動,習慣性地扯著嗓子喊了一句:“來人啊,送蜜水來!”
他自幼嗜甜,不喜飲清水,特別在思緒激盪時,就需進些蜜水,一邊享受那滋潤的沁甜,一邊梳理事情的利弊。
他一時間忘了自個兒的地位一落千丈,突然吼這一嗓子,那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的僕役又怎會搭理他?
當下嘲笑他是被關久了真發瘋了,有井水喝就已不錯,還妄想甚麼蜜水?!
比起喝不到蜜水的鬱悶,還是連下人都敢瞧不起他,對他冷嘲熱諷的悲慘現狀更叫高傲的袁術無法容忍。
要不是有袁紹的授意,他們豈敢如此作為!
他氣得大吼了幾句,也因此不再猶豫,下定要幹掉審配,在公孫瓚支持下去到青州,再找出另起爐灶之路的決心。
第129章 身無長物
初平六年的春末,讓燕清翹首以盼的賈詡與陳宮終於趕到,卻也帶來了一樣叫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物什。
——那是來自東漢末年最頂尖醫者,華佗與張機二人的心血成果,專為調養男子體質,以期改善不育症狀而配的,苦得喪心病狂慘無人性的恐怖藥包。
燕清面不改色地接過那足夠他一月份量的味蕾終結者,轉手就遞給了親兵,笑道:“多謝文和,實在叫二位先生太過費心了。”
可惜這份好意,已徹底踏上搞基這條不歸路的他深感無福消受啊。
賈詡假惺惺地笑道:“因著順路,不過捎帶罷了,連舉手之勞都稱不上,怎當得起這句謝?”
他將重音咬在了“順路”一詞上。
正所謂燕清動動嘴,外人跑斷腿。在擅自出差幾回,都遭遇險情,以至於呂布死活不肯放他出去後,他就將腦筋動到了周邊人的頭上。
在這些幕僚當中,賈詡與他相識最久,又養生有道,身骨結實硬朗,辦事雖不積極自請,卻非常穩重靠譜,自是當仁不讓的首選,倒霉催地被折騰得來回奔波。
讓賈詡忍無可忍的是,燕清竟是變本加厲,這回叫他連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就被再派去的信使給挾裹著往官渡送了。
燕清哪裡感覺不到他的怨念深重,再一想自己辦的事,也的確不怎麼厚道,不由得乾笑一聲,下意識地往呂布那高大魁梧、叫人充滿安全感的身後躲了躲,才不疾不徐地接道:“一套。”
一聽很是沒頭沒腦的話,至少剛還想著狠狠瞪上敢欺負自心愛祭酒的賈軍師幾眼、好展示下回護之意的呂布,眼底就湧現了疑雲。
陳宮微微蹙眉,亦是不解,郭嘉卻瞬間面露瞭然之色,同樣熟悉燕清這些套路的賈詡,則是毫不猶豫地接道:“重光當打發叫花子不成?十套。”
燕清嘆了口氣,懇切道:“文和是聽何人說了瞎話,才以為清之私藏有如此之豐?若你實在喜歡,清願割愛,倒也能捨出兩套來,可這已是極限了。”
賈詡絲毫不理會他這順手拈來的哭窮伎倆,冷笑道:“重光莫以為詡對你府中庫房之豐,仍是一無所知,就如此吝嗇,胡亂糊弄。那裡頭共有一百三十一套之多,詡可有說錯半分?”
燕清這下是真感到錯愕了。
他萬萬沒想到,在外人面前很在乎自律守己、愛惜形象的賈詡會猛然間一語道破真相,且對具體數額摸得如此清楚。
以他府上防守之嚴密,賈詡又不可能真有心刺探,多半是無意得知,只因符了自己喜好,才稍微留心一些,記下了數字。
那顯然就是因為,他自己府上出了個大嘴巴的家賊了。
燕清銳利的目光立刻掃向了一臉無辜、假作不知的郭嘉。
其實他對那些晦澀難懂,沒有註解的古籍並不喜愛,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拿來當哄心儀的謀士上賊船時,所拴在釣竿上的誘餌(譬如徐庶)。
呂布卻誤以為文人墨客都愛這些,但凡到了新的地兒,或是打了勝仗,收穫戰利品時,都會特地將這類藏品上貢給燕清。
久而久之,不光是呂布習慣了,受他這個頂頭上司的影響,那些有能耐獨自帶兵,隨他征南討北的武將,也養成了這個毛病。
導致燕清有不少時候,根本就寸功未立,頂多是動了動嘴皮子,提了個終被採納的建議罷了,在封賞時,也能莫名其妙地占個大頭。
燕清在退拒無用後,也很快琢磨出了這些死物的大用來。
畢竟挨個垂釣,效率到底太過低下了,他的時間與精力具都十分有限,在拐來最頂尖且堪用的幾人後,不如就改成廣撒網的策略,其中就機要的兩步,一是發兵搶地盤、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二是大肆發展印刷術,博取寒門士子好感,培養徹底忠於己勢、日後可當大用的人才。
世人皆知,呂布如今富可敵國,那身為他帳中第一人的燕清,三天兩頭,源源不絕地得著賞賜,自也賺得盆滿缽溢。
世人無從得知的是,燕清不但老婆孩子都沒打算要了,就連自個兒生死都置於度外,又怎會把金銀珠寶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放在心上?
純粹是當做可以不打報告、隨他一人支配的珍稀資源,一轉身就全投在軍需籌備和人文建設上了。
這倆項目,就算放在現代都是個燒錢厲害的無底洞,更何況是從零起步、一切處於開闢的空白狀態的東漢末年?
別說單靠燕清了,哪怕讓呂布都跟著傾家蕩產,也只是滄海一粟。
燕清自認孓然一身,不似旁人拖家帶口,在做這些事時,不但沒打算拉朋友一起,省得成了變相實行道德綁架或是施加心理壓力,甚至還有意瞞著。
以至於除了郭嘉看得算是清楚外,旁人根本就無從得知,那看著龐大得嚇人、招所有人眼紅的積蓄,早被燕清眼都不眨地悉數捐掉了。
短期內的成效倒很是明顯,可燕清心知肚明的是,從長遠角度看來,想真正支撐下去,還是得靠民眾自身慢慢富裕起來,從徹頭徹尾的受惠者,變成共生的互惠。
無論如何,先打好基礎,才好談後續發展。
呂布有時心很細,有時心很粗。
就像在明亮寬敞,暖和舒適的新校舍里,捧著簇新的書籍,跟著和顏悅色的先生學習的芸芸學子,雖對敢於提出這條諫言的名士燕清敬重有加,卻到底更對真正做主、同意執行的呂布發自內心地歌功頌德,讚不絕口的時候,永遠不會知道——賦予他們這些條件和機遇,且致力於把一切落到實處的人,究竟是誰。
又像總能及時拿到祿米,家人得到穩妥安置,能在冬天裡第一時間穿上合身的禦寒衣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上陣殺敵的軍中將士,也永遠不會知道,究竟是誰曾經為此熬夜熬得雙眼通紅,累日不休。
除了那些早被貢獻到印刷作坊,出了好些複印本的絕版書籍不好套現外,燕清現是真的身無長物,兩袖清風了。
能繼續藉助在呂布邸里,享受包吃包住的日子,倒也是幫了他的忙:起碼能省一筆養僕役的開支。
——他願舍萬貫家財,只求換呂布一人榮譽滿身。
依燕清與郭嘉所商量的結果,等賈詡他們所帶的人一到,就是發起強攻的真正時機了。
曹操另有打算,已然自行開溜,被坑在這裡的袁紹尚不自知,而公孫瓚仍然按兵不動,陣中還有周瑜在見fèng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