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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走得既快又穩,和之前跟在燕清身後慢吞吞地挪動的速度相比,不知快了多少倍。
燕清只覺還沒跟呂布聊上幾句,就已‘飛’到密道的另一頭了。
呂布推開上頭的石蓋,先小心翼翼地將燕清托送上去,分外留神,不讓他沾到半點壁上的塵土,才雙肘一支,從里一躍而出。
燕清打量了下四周,不禁奇道:“怎會在城牆下面?這可不是上回逮到故君的地方。”
要想避開守衛的監察,地道的出口肯定開在城外,而捉住劉協一行人的那次,也正是在城郊。
呂布:“加了個出口。”
剛剛說完,他就走到燕清面前,手臂往後一伸,握住燕清手腕,環在自己頸上,再一托一提,就順順暢暢地改抱為背了。
燕清僵了一瞬,立馬掙扎著要下來:“剛剛在密道里沒有外人,由你胡來,也就罷了,現卻是在城牆底下,要是讓夜巡的將士瞧見了,又成何體統?”
呂布雖未回頭,手裡只消用上幾分巧勁,就讓燕清根本下不來了。
他哼笑一聲,自信十足道:“要是坐了那龍椅,就連重光也碰不得了,又有甚麼意思?”
“旁人若是真心問起,那也是重光先傷了腳,布方背上一程,何人敢說三道四?若有人真敢非議,那布秉一份愛臣之誼,也不厚此薄彼。大不了先將他那腿腳給扭斷,也背上一背,再瞧他還廢話什麼。”
燕清:“……”
呂布都沒怎麼過腦子,就輕飄飄地道出了這麼一套雖透著十足匪氣、看著蠻橫粗暴得很、其實足以叫人百口莫辯的狡詐方法來應對那些臣子,著實叫燕清感慨萬千。
單以他的標準看來,呂布是真已脫胎換骨,蛻變成一個極其出色的政治家了。
呂布成功說服了燕清後,就穩穩噹噹地背著他,一步步走上城牆。
燕清一開始還有些心驚肉跳,後就不難看出,呂布可怕是提早遣暗衛給守城的將士打過招呼了,暫撤了這一小片地方的衛兵。
於是燕清也不用再擔心他們這副顯是過度親密的模樣,會不會被外人看到,惹來不必要的流言蜚語。
等登到高大巍峨的崗哨台中,呂布才滿意地將燕清放下:“重光瞧瞧看?”
燕清從善如流地往下看去。
從這許城中最高處俯瞰,只見那墨沉夜空之中浮有璀璨星河,與絢麗跳躍的人間燈火交相輝映,那是靜謐與喧鬧,又是浩渺與壯美的完美融合。
既有波瀾壯闊的宏偉,也具細膩溫和地瑰麗,美得不似人間。
燕清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才緩緩吐出口氣來,感嘆道:“陛下確實發現了個好地方。”
景是好景,可惜不知為何,他腦海中油然冒出一句因被濫用而讓人覺得天雷滾滾,卻在此時此刻無比應景的台詞來,叫那滿心的感動變成了哭笑不得。
——好好看著,這是朕為你打下的秀麗江山。
呂布並不知曉燕清腦海里瞎轉的念頭,聞言愉快地嗯了一聲,又沉吟片刻,方開口道:“布近立了兩道遺詔,一道是立亮兒為太子,已然公之於眾,另一道,卻想交由重光保管,務必秘之。”
呂布說得輕描淡寫,卻正戳中燕清的一樁天大的心病,他抿了抿唇,儘可能平靜地問道:“陛下此舉,大有不妥。您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立儲君也就罷了,著急寫什麼遺詔?”
他自認並不迷信,可遇上呂布這剛登上巔峰,就迫不及待地將遺書寫好,仿佛非得咒自己一下的人,也還是忍不住皺眉頭。
呂布不以為然,直接拋出個足夠冠冕堂皇,叫燕清無法反駁的理由:“事關天下萬民,自是未雨綢繆的好。”
燕清深吸口氣,勉強壓下怒意,冷淡道:“那我總歸能知道,那封詔書的內容罷?”
“自然。”呂布簡單複述道:“若亮兒不成器,或待你不孝,你可即刻宣讀此詔,將他國君之位廢黜,自為國主,若他敢抵禦,可號令子龍文遠——”
燕清自詡脾氣挺好,聽到這裡也是忍耐不住了。帶著一身完全掩飾不住的火冒三丈,直站起來,狠狠地打了呂布一拳。
呂布從未見過燕清暴怒的模樣,一下懵了,本能地躲過後,愣愣問道:“重光因何而怒?”
“我操你大爺!”
燕清已怒得根本不及管呂布聽不聽得懂這髒話了,咬牙切齒地罵了出口。
見呂布竟然還敢躲開,燕清更是怒不可遏,第二拳緊接著又打了過去:“你究竟是將天下易主當作尋常兒戲,還是當我是軟弱無力、自保都做不到的嬰孩?或是你道我有那般卑劣薄情,只盼著你快些走了,就方便惦記著篡權奪位了?!”
呂布也黑了臉,卻不敢再躲了,結結實實地吃了幾拳,飛快辯解道:“布斷無此意!只是若不留下這道詔書,倘若亮兒於布百年之後待你不好,還有誰能護得住你?屆時光是惦記你的安危,布在九泉之下,怕都難以瞑目。”
呂布一向是粗中帶細,有時行事全憑直覺,風風火火地不計後果;有時又敏銳得可怕,非得謀劃得無比長遠,才能安心。
他想著,無論是燕清是肉骨凡胎也罷,是不老不死的謫仙也好,自己較他年長十一載,無論如何,都將先行一步。
這麼一來,就得多多考慮身後之事了。
可縱觀天下,呂布也找不出一個能讓自己真正放心、又確信會將燕清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可靠人選。
有心者不見得有力,有力者不見得有心。
郭嘉對摯友真誠回護,可就憑他那弱不禁風的模樣,雖不至於酒一勾就跑,卻是風一刮就倒;燕議有淳淳孝心,身量也頎長挺拔,然而光長心眼不長武藝,擺外頭就是個好看又狡猾的儒雅將士,要真比手下功夫,恐怕就連文遠手無寸鐵地閉著眼,他對上後,都走不出超過一隻手的回合數來;文和太機警,又重自保之道,不見得樂意蹚任何一道頗具風險的渾水;子龍文遠倆大老粗,肯定也不懂怎麼才能照顧好重光……
呂布靠一雙無比挑剔的火眼金睛,將麾下謀臣武將翻來覆去地嫌棄了好幾輪,最後一無所獲。
才在萬分為難之下,折騰出這麼個連他自己其實也隱約察覺到或許會將燕清惹惱的餿主意來。
呂布皮糙肉厚,燕清縱打了好幾下,也不覺痛快。聽他絲毫不知自己錯在哪兒,頓時更氣,脫口而出道:“老子那時候早隨你去了,這詔書再神通廣大,還能護個鬼嗎!”
這下換呂布大吃一驚了。
他虎目圓睜,做夢也沒想到燕清竟然打著殉葬的主意,在最初的難以置信掠過後,卻是勃然大怒,攜了一身暴厲之氣,頭一回鐵青著臉對燕清爆喝出聲:“汝何敢出此——”
“——不敢?不敢的是你孫子!”
燕清眼睛都怒得發紅了,不等呂布發完脾氣,就氣壯山河地打斷了他的話。
得虧呂布將人都遣得遠遠的,否則這大晚上的新帝與丞相不在宮中、卻在城牆上打得不可開交的消息一傳出去,定將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不過燕清也沒打太久,就悻悻地停了手。
要是呂布敢躲或是還手的話,他還能出了胸口這股怒氣,偏偏呂布自己也生著氣,卻還是憋住了,徹底放棄抵抗,任他拿自己當沙包揍。
燕清又不是鐵石心腸,怎麼可能還下得了手?
他冷哼一聲,面若寒霜地整理好凌亂的衣袍,看也不看呂布,大步流星地自個兒出去了。
第201章 與子偕老
與呂布不歡而散後,燕清也不願進宮了。
他略作沉吟後, 徑直往自己府邸的方向走去。回去暫住一晚,既可叫他和呂布都冷靜冷靜,也能使對方意識到亂立遺詔的嚴重性,學會三思而後行。
路稍有些遠, 不過這時除了燈火通明的熱鬧夜市外, 路上只剩零星行色匆匆的路人, 和盡忠職守地巡邏著的兵士。
單靠從百姓們居住的小院裡透出的柔光,縱有皎潔月色相和,也到底太微弱了, 是以燕清獨自心事重重地走著,而那些有幸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里, 竟無一人認出, 這身著玄色長袍者,便是權傾朝野的宰相、深受皇恩的齊王。
直到有名騎著高頭大馬、顯然身份不凡的將領迎面踱來, 見燕清身形翩然, 器宇不凡,不由多看了一眼,才極震驚地發現了對方身份。
“重光大人!”
趙雲眨了眨眼,確定不是自己看花了後,毫不猶豫地扔了手裡才啃了一半的重光烤串,立馬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向燕清行禮。
“這麼晚了,子龍才剛從兵營回來?”燕清回了一禮,微微笑道:“明日休沐罷?”
趙雲二十有九了,卻始終醉心軍中事務,多年來居無定所,別說娶妻納妾了,就連想給他做媒,都逮不到他人,一直是條瀟灑的單身漢。
有燕清和呂布這倆名滿天下的大光棍在前頭頂著,趙雲這不近女色的做派,倒不是特別打眼。
難得逗留在許縣那麼久,也是衝著慶賀呂布的登基大典來的,再過幾天,他就又將拔軍出發,重新鎮守荊、益兩州地境交界處了。
倒不是沒給趙雲安排府邸,甚至恰恰相反,每當他去到一處述職,就有清出住處來,可趙雲卻絲毫不感興趣,照樣宿在兵營。
也就是休沐時,
“正如大人所說。”趙雲頷首,旋即隱怒道:“侍衛們好大的膽子!竟如此玩忽職守——”
燕清趕緊解釋:“這卻錯怪了仲康了,是我一時興起,瞞著他出了趟宮,他還候在殿外,毫不知情呢。”
趙雲緊蹙眉頭,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套漏洞百出的說辭,不甚贊同地看著燕清,以客氣卻不委婉地的口吻,進行了批評:“恕雲直言,大人此舉著實欠妥,太不慎重,不宜再為。”
燕清對上一向仔細認真的趙雲那微帶譴責的目光,立馬敗下陣來,無奈地替呂布這始作俑者背了口胡亂行事的大鍋:“子龍所言極是,清定當聽取,下不為例。”
然而要想這樣打發了趙雲,那是痴人說夢。
趙雲既遇上了,又確認燕清的確是一個人,怎麼可能放心叫燕清繼續獨行?立即撥轉馬頭,將燕清扶上去,自己牽著韁繩,一邊步行,一邊警惕周圍動靜。
燕清還想悄悄回之前的宅邸呢,這下也只有打消念頭,由趙雲將他送回宮裡。
親眼看到許褚帶著一群侍衛狂奔過來,又是在戒備森嚴的宮中,再不可能出什麼閃失了,趙雲才放下心來,行禮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