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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成功讓趙雲被欲要避嫌的為難、和見到故人的舊誼所困,一時半會被絆住腳步,不好離去。
涼亭勉強稱得上隱蔽之處,畢竟為醒酒而暫時出廳的賓客,也不會離得太遠,假山處更是為宴席忙碌的下人罕至的地方。
然而依燕清看,劉備也許還是故意選在此處,就等合適的人路過看見的。
當初趙雲在公孫瓚麾下不受重用,被當做添頭送到呂布帳中時,劉備一開始是並不知情的。而在他得知此事後,即刻聯繫起了趙雲,又跟同門公孫瓚溝通,試圖將其換回,無奈未果,只得作罷。
而換一個角度來看,劉備要挽回此良將之才的行動,即使未能成功,也在呂布和燕清心中留下了他與趙雲相識甚篤的印象。
這次偏偏還在涼亭私會,隱有避諱旁人之勢,很輕易就能讓燕清等人心中勾起舊事,對趙雲生起疑心,與此同時,只要這點猜忌表露出一星半點來,就易使盡忠盡職的趙雲寒心。
不管劉備有沒有這點算計,燕清都不可能叫他如意的。
——史上寫得清清楚楚,哪怕在蜀漢受輕職重用,趙雲也始終秉持忠骨錚錚,從未被私交所擾,更不可能做出輕易背主的惡舉來。
更別提趙雲此時平步青雲,仕途如意,哪兒有因曾經未能成行的幾句籠絡,就背信棄義,改投他營的可能?
劉備果然沉得住氣(臉皮也厚),這回被燕清撞個正著,面上也沒有出現客人跟旁勢部將敘舊一事暴露的尷尬,而是在不卑不亢地執禮之後,眼前一亮道:“某姓劉名備,字玄德,此番隨劉荊州入許,竟幸遇燕大鴻臚,實乃三生有幸。”
哪怕劉備毫無根基,如今除一些當初被上級層層盤剝後所剩無幾的戰功,和仁德宏善的名譽外幾乎一無所有,正是最落魄的時候,燕清也不敢小覷這能得曹操煮酒時,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評價的梟雄。
後世人對劉備的評價毀譽參半,有說他是真仁厚,也有說他是偽君子的,燕清對他,始終是保持著萬分欽佩的態度。
哪怕立場註定為敵,也不妨礙這種欣賞。
燕清聞言一笑,也真心實意地恭維道:“玄德亦是風度斐然,令清見之忘俗。你此番遠道而來,受車舟勞頓,清卻因宿務纏身,未能及時相迎,心中甚愧。”
劉備面上是壓抑不住的受寵若驚之意,連道不敢當,燕清欣然笑著,風度翩翩地側身一讓:“若玄德不嫌,可願隨清返回宴中……”
又是一陣你來我往地自謙推讓。
在安靜地充當合格背景,其實聽得額頭隱約冒汗、雙眼發怔的趙雲心中,自家軍師祭酒與劉玄德大人,在謙遜溫和、君子仁厚之風上,完全稱得上棋逢敵手,真叫方才不好脫身的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等燕清耐心十足地陪這位蜀漢的仁德之君磨完,領著他回到宴席,這會兒已是酒過三巡,氛圍正濃的時刻。
得身為大將軍、堪稱權傾朝野的呂布親自安排的盛情款待,劉表也已放下心中的不滿,觥籌交錯,言笑晏晏間,完全稱得上賓主盡歡。
而燕清的忽然到來,則叫全場為之一窒。
得幾乎所有人同時停下動作,向他行禮後,燕清安然一笑,只與劉表簡單致禮,便走向呂布所坐的主位身邊剛騰出來,亦是新設的座位,同時凌厲地瞪了假公濟私,怡然自得地小飲著的郭嘉一眼。
郭嘉不甚自在地歪了歪身子,想要亡羊補牢,將他身後那堆猛一眼看去,少說也有七八個的空酒罈擋住。
可惜為時太晚。
燕清的目光愈發冰冷,心忖這人果然不聽話,之前見他咳嗽,就讓他別喝。結果郭嘉以為他當真脫不得身不會到來,就趁機喝個不停。
燕清慢條斯理地坐下,就感覺距他不過一臂之遙的呂布整個人都愉悅輕快了起來,眼睛也若有若無地頻頻往他這掃,忍不住嘴角一翹,一邊端起酒盞掩飾,一邊壓低聲音道:“主公何故雀躍,如同稚童?”
呂布小晃了一晃,笑哼道:“重光惦記著布,百般忙碌後,仍不辭辛勞而來,豈能不樂?”
燕清微微一哂,忍不住逗他一下:“原來如此。清險些以為,主公是有猛虎之軀,卻有乞巧之心呢。”
呂布的臉皮卻是頗厚,被他這麼一嘲,也能迅速反應過來,狡猾道:“布願習得奇yín技巧,以悅重光,簡作乞巧,倒也無錯。”
燕清萬萬沒想到會聽得這一通歪理,既氣又樂,險些沒忍住當場笑出聲來,須臾才繃住了表情的變化,心平氣和地解釋道:“那是奇技yín巧,也絕不做此釋義。”
呂布大大咧咧地一笑,卻毫無糾正之意:“雖不中亦差不遠。”
燕清莞爾。
如此模樣,落入悄悄打量他的荊州來使眼中,真真是君子端方,溫潤如玉,暗自讚嘆不已。
卻絕無可能猜到,他輕啟薄唇,說的是一句再粗鄙不過的:“放屁。”
跟呂布瞎吵幾句後,燕清才將視線投往劉備和緊挨著他坐著的兩武人。
大表哥氣度雍容,面貌端正,就如燕清所想像的那般,只禮貌性地看了一眼,交談幾句,就沒再關注了。
他更感興趣的,自然是那在三國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三兄弟。
無需介紹,他都能根據體貌特徵認出那紅面美髯公,就是那義薄雲天的關雲長。
這一眼剛巧跟那桃園三兄弟打量他的視線對上,燕清微微一笑,向他們略微點頭致意,便繼續看那伴在劉備身畔,酣暢大飲的……
!
燕清忽然盯著一人頻頻看去,哪怕是經過克制、被別人輕易看不出來,也不可能逃得過無時無刻不用眼角餘光關注他的呂布的利眼。
他擰起劍眉,順著燕清的目光看去,就落在坐在劉表身後不遠,顯然身份略微高出一般隨行官吏、卻也沒受劉表重視到需自己費些心神記住名姓的武將身上。
那人身長約八尺,臉如滿月,膚色偏為白皙,樣式尋常的薄甲裹了魁梧結實的軀體,神色卻很是溫柔。
這會兒正喝得十分盡興,時不時與身邊兩人說笑幾句。
呂布的臉瞬間就黑了下來。
燕清這會兒也回過神來,淡定地淺酌幾口,將方才好奇的注視收斂無疑,可心裡的震驚,卻一時間無法平靜。
演義里數次描寫張飛,都是個性情剛烈如火,莽撞直率的猛漢,面貌亦是“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猶如鍾馗”。
可這真正的張飛,與這描述也相差太遠了。
在燕清看來,不但在氣質方面與趙雲孫策不相伯仲,單純論以容貌,無論是以後世還是當前的審美標準,都完全稱得上是一名英氣勃勃的美男子。
難怪女兒能嫁給蜀後主劉禪。
第171章 風雨欲來
能將富庶的荊襄之地守得固若金湯,不懼小小犯邊,與猛虎呂布作鄰如此之久,也能相安無事,劉表的長處與短處,具都明顯。
短是不思進取,優柔溫吞;長是不輕舉妄動,多面逢迎。
他自詡好君子之德,除去一開始勢單力薄,受董卓推任而來,不得不以雷霆手段控制住荊州之地外,一等局勢穩定,就多都講究不得罪人的八面玲瓏,而褪了那殺伐決斷了。
他聽從劉備建議,踏上此行的主要目的,除了試探一下呂布對荊州的態度,親眼觀察這科舉取士的利弊處,便是覲見陛下,一邊將貢品獻上,一邊沖天下人展示一番他身為臣子的忠君報國之心。
再順道將劉備所建功績一一上奏,也好助他謀個正式官職。
這也是蔡氏所大力支持的:不管陛下對這一堂三千里的皇叔究竟看不看重,最後又預備安排在哪兒為官,有這段時間的關照,劉備若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不可能對曾收留過他的劉荊州不利。
既幫他平步青雲,結個善緣,又能將這不好下手的眼中釘給順理成章地遠遠移開,打發出去,不再擔心他茶餘飯後閒得給劉表推心置腹地出削蔡氏一族權柄的餿主意,真是何樂而不為了。
儘管眾人各懷心思,這宴席倒辦得叫劉表深感賓至如歸,呂布與燕清亦是給足了他面子,便安安心心地享受起來。
因惦記著明日陛下專程設朝,要接見他們的殊榮,劉表事前就吩咐過隨行者,莫貪酒好,就喝得伶仃大醉,屆時就算沒誤了面見天子的大事,一身酒氣衝天也難免有損儀容。
可他想得明白,這經燕清所傳授的方法釀造出的酒純度是尋常的十數倍不止,口感不一,有的辛辣,有的香甜,有的醇郁,唯一相同的,就是後勁兒十足。
等他們頭昏腦漲地換上官服,匆匆進了宮殿,眼前模糊地等待接見時,就只能靠打量四周來迫使自己清醒了。
說起這修建宮殿、又勸皇帝搬進去的過程,還真起了些風波。
在最艱難的乾旱蝗害那年過去,呂布才在那雪花般落個不停的彈劾奏摺下,慢悠悠地開始命人修建殿宇。
速度倒是夠快,春種一過就開工,一路忙到秋天麥熟,就趕在天氣徹底轉冷之前完工了。
依呂布所說,既然文武百官與陛下皆都如此著急,那只能委屈他們一切暫時從簡,待風調雨順,漢民富足,再考慮大興土木。
至於這得倒什麼時候,劉協又不是三歲小兒,能被這遙遙無期的許諾給哄住。
等他看著新修成的宮殿,雖細節處都十分精緻,稱得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就剩滿心滿眼的不情願了。
不但連當初欺上犯下的董太師所住的郿塢的恢弘的一成都不及,也不可能比得上舊都洛陽那些遭焚毀殆盡的殿群,恐怕連長安他情到濃時給愛妃馬雲祿修建的那處行宮,都略有不如。
要真搬進去,在這區區一畝三分地窩窩囊囊地住著,起居理事,豈不有損天子威嚴?
即便住,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暫住。
劉協眼瞅著豫州百姓富足,呂布若不是刻意敷衍,定不會修得如此簡陋。於是斷然不肯,就又攛掇臣子上奏抗議。
呂布也耐耐心心聽著,劉協貪得無厭,他對這些替天子出聲、噴得唾沫橫飛的文臣,也回得慡快。
——好,修可以,那就由國庫出錢罷。
哪兒有理直氣壯地指望一個養了五州百姓,自己都捉襟見肘的武將,來供養整個朝廷幾百官員、宮人及家眷的衣食住行不說,還要幫修奢華宮殿的道理?
治下人民里,有的是家中薄有積蓄,哪怕忍著戰亂帶來的瘡痍,也不肯背井離鄉的,有更多的則是走投無路,而慕名遠遠逃來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