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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冷眼旁觀,看郭嘉得寸進尺,終於不由嗤笑一聲,火氣十足地諷道:“謝他作甚?出謀劃策本是謀臣分內之事,怎獨他特別嬌貴,還得上官親自拿酒去哄?”
燕清剛要頭疼他倆怎又吵起來時,就不幸做了條城門失火所殃及的池魚。
只見郭嘉微眯著眼,順手扣他脖頸一帶,身軀就嫻熟地貼了上來,挑釁意味滿滿地瞥向徐庶道:“元直此言差矣。嘉與重光於相識前便神交已久,情誼篤重,怎是——”
話才剛起了個頭,滿臉無奈地任他巴著刺激徐庶的燕清,就見他眸色倏然一變,當場剎住話頭,閃電般鬆開了自己,同時往後疾退三步,一下就拉開了距離。
接著若無其事地打著扇,正色道:“得了,不說笑了。嘉有一計,不知重光願聽不願聽?”
燕清被他這一連串匪夷所思、卻端的是迅若雷霆的行動給惹得茫然不已,狐疑道:“奉孝莫不是復食散了?”才無端犯病?
話音剛落,他就聽見那熟悉而有力的腳步聲已至廳門,側眼看去,那虎虎生風而來,頎長健壯,器宇軒昂,高大俊朗的漢子,可不就是自家主公。
第85章 時機未到
呂布穿著一身輕便的騎裝,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不怒而威地掃了這廳中幾人一眼,直接以精炯灼熱的視線鎖住燕清,直接問道:“重光有何事相喚?”
燕清先行了一禮,以眼角餘光瞥到神色懶散、連方才要獻的策也改緘口不言的郭嘉,心裡無奈地嘆了一聲,也不願勉強他,面上只和若春風道:“主公是想現在聽,還是等清將諸位將軍們趕來後再聽?”
即便身邊有智商公認開掛的郭嘉和徐庶,燕清也絕不願讓制定策略變成文臣謀士的專利,叫武將只剩下悶頭履行的職責。不說作戰經驗豐富的將領能提供寶貴意見,頻繁參與討論,有助於開闊眼界,從不同的視角考慮同一件事情,且唯有在領略計劃背後的用意和思路時,執行起來才會多加思考,從而更加靈活多變。
還有助於提供軍隊的凝聚力。
呂布在主位坐下,隨意道:“有三位智謀卓絕的先生在此坐鎮,又看著面色沉著,定有成竹在胸,布亦並不精謀略,能有甚麼可急的?自不介意等上片刻,也省得太勞累先生的唇舌。”
燕清微訝地挑了挑眉。
不是他認準了呂布一向急躁,而是對方明明離得最遠,卻是第一個趕來的,急切程度可見一斑。
不料臨場竟這麼沉得住氣,還將暗含寬撫勉勵的話講得無懈可擊,著實叫他刮目相看。
一想到這,燕清就沒能忍住,不著痕跡地偷瞟郭嘉一眼。
卻見對方始終是安坐如山,佁然不動的微笑模樣,方才行禮時就站在徐庶身旁,落座時也離他們最遠,明明察覺到燕清欲言又止的目光,卻依然專心致志地研究起眼前的公文來了。
果然還不是時候嗎?
或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此時的呂布在他眼裡,已稱得上長進的了,可要滿足眼光極高的郭嘉,大約還遠遠不足。
燕清閉了閉眼,明白自己終究是操之過急了,漸漸釋然,決定耐心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
他不再刻意去觀察默不作聲的郭嘉的言行舉止,而將等待時多餘的精力放在動盪的大局上。
好歹同居了那麼多時日,郭嘉在他眼裡,早已不是故事中所讀過的一個極具魅力,卻仍顯單薄的角色了,而是個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至交知己。
不僅目光敏銳,洞察強大,又好喝酒,沒節操,一旦揣了妙計,還喜歡順便裝個小逼,卻無論如何是憋不住的。
哪怕此時不願當著呂布面說,回頭再捉他問問,只要誇得他舒舒坦坦,大不了再用酒勾引一番,肯定就得吐得一乾二淨。
燕清打好了算盤,渾然不知呂布已將他剛剛那一套微妙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頓時微眯著眼,胸腔如有一鍋被滾油翻湧不斷。
要尋暫住處時,第一個考慮到郭嘉也就罷了,將他喚來後,居然還要當著他的面跟對方眉來眼去?
若不是燕清湊巧挪開了目光,思索起旁的來,他恐怕就要見著才夸沒多久的呂布,那高深莫測的架勢崩盤的慘劇了。
在靜候他人趕來的時候,諸謀臣倒稱得上各司其職,偏偏最為得空的呂布揪准了燕清看個不停。
在這殺名赫赫的第一猛將緊迫盯人的情況下,還能鎮定自思的人怕是只用一隻手數都綽綽有餘,燕清雖在其列,也被盯得頗不自在,不由得抿唇一笑,問:“主公可有事相詢?”
呂布目無波瀾,懶洋洋地道:“無事便不能多看先生幾眼了?”
郭嘉毫不理會,徐庶卻多少捕捉到不善的氣息,不禁抬頭看了猶如對峙的這對主臣一眼。
燕清微微一笑,從容應對道:“主公願無事看清一眼,恰證明清姿容尚能入眼,只有求之不得的份,如何會不情願?”
呂布不屑地嗤笑一聲,卻是默默地將逼人灼熱的視線移開了。
只要他還端得住這身宵小不欺的氣場,燕清就不擔心他會在郭嘉跟前落下甚麼壞印象,安然翻閱手中案捲來。
之前交到孫策手裡的任務,已被完成得一絲不苟,以他最刁鑽的目光來看,也是漂亮得無可挑剔的。
燕清不由莞爾一笑,知道周瑜定看不過眼,在孫策求援時悄悄出手相助了,便道:“關於周公瑾此人,不知諸位如何看待?”
徐庶接觸相似事務最多,是以對周瑜的能耐看得分明,毫不吝嗇溢美之詞道:“庶正有意向重光提及此人!公瑾學通六藝,有君子儀範,又極具才略,不失耐心穩重,實乃良臣之姿,如有可能,重光定要將其心收歸。若可闢為掾屬,堪當重職,定為奇佐。”
燕清又看向郭嘉。
郭嘉默了一默,才惜字如金地丟了倆字:“可用。”
燕清最後看向呂布:“主公認為如何?”
呂布薄唇一掀,心道又一個難纏的小白臉,嘴上卻說:“此子不凡。”
燕清不知他真實所想,聞言笑道:“清有意請公瑾出任廬江太守,諸君認為可行不?”
史上周瑜看出袁術不是明主,不願投他,在受招錄時,自求做個小小的居巢縣長後,就以此為契機回去江東了。
這時孫策還稚嫩了些,沒有被袁術回回相欺後,被絕境逼出來展現的獨當一面的霸勇,又蒙受了呂布的恩德,短期內是無法自立門戶的了。
周瑜與孫策情同手足,交情深厚,卻不意味著他的雄懷抱負就只死系在孫策一人身上。
憑呂布勢近來表現,日後前程成就不缺,又不因他年歲資歷尚淺就不願重用於他……
燕清雖無可能勸服周瑜為呂布肝腦塗地,卻有信心叫他心動地接下這更便於日後試探的餌。
廬江郡領十一縣,又身為要地,以此職為聘個尚未及冠的白衣,可謂是豐厚到了極點,連極欣賞周瑜的徐庶都猶豫了。
就連周瑜從父周尚,也就是丹陽太守,怎好叫其一步登天,與之平級?
依他所想,只需封周瑜個縣長,費上幾年磨磨性子和資歷,才稱得上依序漸進的妥當,便委婉勸道:“重光會否太大膽急進了一些?”
“廬江是公瑾的故鄉,一來便他施展,二來定盡心力。而身居要職,豈不是更能磨礪他的本事?”燕清卻很堅決,笑道:“況且識英雄於微末,方能得其死心塌地,待其大放異彩,這點籌碼便不過是錦上添花,不被看入眼裡了。”
歷史已經充分證明了江東雙璧的能力,與其年齡根本不曾掛鉤,他既有幸知道這點,何必去浪費幾年時間?
假使蝴蝶效應真那麼大,竟連英以異雋才的周公瑾都變得汲汲路人,燕清也不覺得這就不值一賭了。
成功所能得到的收益,遠比失敗要承擔的風險要大上不知幾倍。
呂布默然看著,見燕清堅持如此,想也不想地就幫腔道:“識人不用之害,僅次於用人不明。既諸君皆視公瑾為良才美玉,就不當待之如庸才。重光放手去辦即可。”
燕清:“……”
他一時間竟忍不住猜測,自家主公是不是被哪路神仙上了身,才忽變得如此一點就透,將偏幫的話說得有理有據。
徐庶道:“那陸季寧該作何安排?”
陸季寧即陸康,為現任的廬江太守。
燕清知陸康有義烈之名,曾官至九卿,因為平賊亂而出任廬江太守,戰果豐碩,不曾犯下大過。
無端卸他官職,定會遭人不滿。
要不是廬江這位置在燕清未來的大局規劃中頗為重要,他也不願擔揚州刺史一職還不算久,就貿然去動這良肱。可陸康身上,卻有個絕不能叫燕清付予重信的要素:非是他也與周瑜一般出身江東大族,而是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朝廷死忠。
呂布現是天下皆知的大忠臣,深得陛下倚重,可以後就說不定了。
劉協本就有著上位者的通病,極寡恩薄義,只因那救命之恩,才對呂布產生些許心理上的盲目依賴。
然而有勢頭正盛的張繡在朝中鍥而不捨地攪局,再加上皇帝掌權漸穩,心智成熟,過個一年兩年,怕就只會將呂布的救駕之舉視作臣子的分內之事了。
再不趁著借皇帝的名義說話好使的當頭,多對麾下的保皇党進行位置上的調整,以後定會吃到勢內不穩的大虧。
燕清先假作有恃無恐道:“陛下曾下明旨,揚州之事,皆交由清作裁決,怎動不得他?”看徐庶皺眉,才笑道:“清不過是要見季寧年事已高,有意平調,並非無故貶之。”
陸康治理內政是個好手,行兵打仗也有一套,可惜這種史上被他眼中的逆賊袁術圍城也毫不動搖、據力死戰,足足撐了兩年的氣節之士,燕清在欽佩之餘,也只有敬而遠之的份了。
既然不能真正為己用,索性就調到讓陸康屆時縱使見況不妙,不肯聽號令甚至鬧出叛亂時,也造不成什麼影響的安穩而遙遠的後方,美其名曰叫他頤養天年,穩固內政。
反正陸康今年都六十七歲了,屬於古人中罕有的高壽,頂多再熬個幾年,就得撒手歸西。
一想到陸康的死因,燕清豁然意識到了什麼,整個人就徹底僵住了。
說起陸康,就不得不想到陸紆;說到陸紆,就不得不想到他早死的兒子陸駿;說到陸駿……就不得不想起他那縱火有道的兒子陸遜了。
年少喪父的陸遜,這時候可不正跟著他的從祖父陸康在廬江進學,直到袁術強攻廬江,陸康定了死守之心後,才把連從孫在內的家人送回吳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