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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嘆了口氣,頭疼萬分道:“關鍵時刻!貪甚麼杯!”
他不知自己方才分析的是對是錯,要是有鬼才郭嘉的智慧補足,那就大有不同了。
“他就那德性。”呂布極自然地給在火上澆了把油,復詢:“究竟怎麼了?”
燕清抿了抿唇,終是下定決心道:“清雖無十成把握,可為防萬一,還是請主公派多些人,即刻出城尋子龍去。”末了,又補充了句:“聲勢可大一些。”
呂布面色驟然變得凝重,他的頭個反應非是追問緣由,而是立即按照所說的下命。
等命令吩咐下去了,才擰著眉頭問燕清道:“子龍他——”
燕清搖頭:“不是子龍。而多半是他發覺了可疑之事,只因對方身份,又欠缺證據,不好說出,免生誤會。可他不擅瞞事,難保也被有心者看出,說不準對方為防事跡敗露,而加害於他。”
呂布一對劍眉登時皺得更緊:“重光可知,究竟是何人作亂?”
燕清坦白道:“暫無頭緒,但應無大礙。”
他說得淡定,心裡則有些沉重。
要不是并州張燕所派的使者剛巧趕到,呂布又剛聽完趙雲的匯報,才順口讓他去接自己,那自己也不會跟趙雲有了短暫的交流,從而發覺一些蛛絲馬跡,又陰錯陽差,驚動糙中之蛇……
那他現在大概還被蒙在鼓裡。
敵方消息如此靈通,又能將趙雲騙離,定逃不出‘裡應外合’這四字。
哪怕發現得早、止損尚來得及……與勢中人具都關係良好的燕清,也絲毫不覺得欣喜。
他是寧可對上一萬個強敵,也不想面對一個叛徒的。
呂布從未見過自家先生露出這般茫然無措的模樣,胸口微微一緊,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麼。
他默然片刻,忽緊緊攬住燕清腰身,又比哨一吹,只聽一陣人亂馬荒,被拴在馬廄的赤兔便嘚吧嘚吧地跑來了。
赤兔嘴裡還吧唧吧唧地嚼著一顆綠油油的水果,唾沫星子橫飛,倒很機靈地半跪前腿,讓呂布只需將長腿一跨,就挾著燕清上了馬背。
剛還愣神的燕清這會兒反應過來了,立馬就猜出了他要做什麼,忙勸阻道:“不必主公親去!”
“衝鋒營聽命——!”
“即刻——隨我呂奉先出城!”
呂布卻已高喝出聲,緊貼著他胸膛的燕清登時被震得頭昏眼花,而他下一刻就夾了馬腹,再一撥馬頭,赤兔便令行禁止,毫不留戀地呸了殘餘的果渣。
仿著它家主人的威風凜凜,甩了甩腦袋,將馬鬃抖得無比飄逸。
烈焰火紅,似那離弦之箭,以電閃雷鳴之迅,朝城門方向疾馳而去,沿途則有聽命趕來的衝鋒騎匯入身後隊群,轉眼就從只有許褚等近衛領頭的數十人,不可思議地贈增至了幾百近千。
燕清根本來不及再進行制止,就只剩下抱著那健實腰杆的份了。
“主公且慢!”
領頭的赤兔剛奔至半開的城門,就突然從側面衝出一匹神駿非凡的高頭大馬,它一身黝黑皮毛油光水滑,就是那身形不知為何,隱約偏於豐腴。
呂布勒馬駐步,喝問:“有事速報!”
上頭馱著的,可不正是弓箭在背、短戟在側、赫然全副武裝的太史慈。
“文和先生有急信一封,托慈送予重光先生過目。”
說完這話,太史慈將信恭恭敬敬地遞給了燕清。
在完成送信的使命後,他卻未就此離開,而是悄悄摸地催垮下黑毛加入隊列當中,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燕清面沉如水,將只隨意對摺的雪白信紙一翻,就見紙上內容。
——正是方正圓潤的“馬、劉、伏”三字。
果然,想讓毒士似鬼才那般,為主公嘔心瀝血,鞠躬盡瘁,那是痴心妄想。
他既點出核心、算盡了職責,又隻字不提軍中內應的名諱,將方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如作完全不察,防止惹禍上身。
坐在燕清身後的呂布仗著個頭夠高,離得又近,將那字跡也一覽無餘,迅速反應道:“馬騰、劉備、皇后?”
燕清搖頭,呂布只猜對了一部分,他提醒道:“三馬,二劉。”
賈詡的信到來的時機固然值得玩味,內容卻是肯定了燕清之前的猜測。
這裡的三馬可不是曹操夢中的“三馬同槽”,後者真正指向的是蓄謀篡權的司馬懿父子三人,前者,是西涼出身的馬騰、馬岱和馬超。
而二劉,則是指益州劉焉,與逃入其轄境不久的劉備。
劉備果真厲害,根本不等他們逼迫劉焉交出他的聖旨趕到,就搶到了時間差,成功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同宗的劉焉,再為其出謀劃策。
至於劉焉與馬騰韓遂之間的聯盟,恐怕是在私底下早已達成的。
東側的劉表心存僥倖,不肯冒死一波,非要兩不得罪,不願與他同盟。劉焉只有棄了他,退而求其次地聯繫北側的馬騰韓遂二軍。
對馬騰韓遂而言,呂布於他們,可謂是新仇加舊恨,是致他們元氣大傷、顏面丟盡的罪魁禍首。
他們正處圖復仇之時,偏苦於有兵無糧之困。
而劉焉經營益州多年,積蓄頗豐,正能與他們為盟互補。
燕清想通這些關節後,心裡就鎮定下來了。
他更關心的,還不是鞭長莫及的馬劉聯盟。
此事倒也不能全怪自己自負,或是疏忽大意。
他當時未反對呂布招錄馬超,既是出於千金買骨、舉能任用之意,也是出於哪怕馬超終究會反、單憑馬家和皇室聯合、也翻不動風浪的考量。
的確,馬超並不受重用,又是在心細慎重的趙雲帳下,難有異舉。伏完更是一直受到暗中監視,即使與外勢勾結上了,能起到的作用也是非常有限的。
能進行得如此順利,還得歸功於在他們軍中的那個至今不知面目,卻一定地位不低的內應。
以及馬騰或是劉焉那邊,除劉備外,定還有個才智卓絕的能人,竟教他們沉得住氣,在衣帶詔事中也繼續蟄伏,直至近來被趙雲窺得一些端倪,方被迫提前出手。
第181章 功虧一簣
且說趙雲自生出疑竇後,便有派人去暗中盯梢。
白日護送燕清去往議廳時, 期間不是無法開口,然他猶豫再三,仍是選擇暫時緘默。
不只是因他一向穩重謹細,而是在未見真憑實據的情況下, 與那人共事多時的他, 是不願相信其有叛意的。
也憂會否因過早告知, 致枉殺無辜,亦或是打糙驚蛇。
待他擱置了告與燕清的念頭,返回兵營時, 便收得他派去探聽的兵士回報,於那長社一帶有可疑兵馬私屯後, 他二話不說地點了騎兵數百, 就要殺去那一探究竟了。
待他一路風馳電掣,奔襲至長社時, 四周山林幽暗, 可那些軍帳皆是空空如也,不現人影,登時心裡一沉,哪裡還不知自己恐怕已然中計!
果然,他欲速速領人撥馬回身,可沒行幾步,馬腳卻被刺索所絆,又因光線黯淡,根本看不清足下所埋陷阱,妄動之下,便是幾人悶哼落馬。
既怪他自己抓賊心切,又被同僚或是叛者擾了心神,也是他萬萬沒想到方才通報屯兵之所的親兵,竟是被人收買,才受命刻意將他引領至此!
而那一直在前方帶路的親兵,自是已在領他們進入圈套後不見蹤影了。
儘管知道此行多半已是凶多吉少,趙雲也絲毫不懼,手持鋒銳銀搶,眸光殺意鋥亮,揚聲大喝道:“是哪個卑鄙小人,直至此刻還不敢現身,羞於同我常山趙子龍一戰!”
話音落下不久,便見四下火光棄冒,蔽處所潛的兵士燃起沾捆了脂油的火把,將被困的趙雲等人圍得嚴嚴實實。
領頭者盔纓血紅,白甲簇亮,亦持長搶,赫然是曾於趙雲軍中受訓的馬超馬孟起。
不怪乎能接觸到他親兵,以致成功收買關鍵一人,再將他誘入陷阱。
趙雲冷靜地想到此處,比起他自身安危,他更在意背後主使到底是何人。
馬超的叛變,只能勉強說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趙雲曾為其帥,接觸頗多,觀他平日表現安分自然,已是徹底融入兵營當中,又因身份敏感,只能居在微位,實在難以隨時隨地都對袍澤保持戒備之心的。
能驅使動馬超的,應該也只有西涼那位軍閥,亦為其父的馬騰了。
趙雲的想法,與燕清的分析不謀而合,他們都立即想到,光靠馬超的作用,是不可能而且之所以將他牽引至此處,又不急下殺手,要麼是擔心兵戈相擊的鏗鏘殺伐之聲會惹來巡哨注意;要麼是布下這番陷阱是臨時的不得不為,礙於準備過於倉促,只能將他困於此地,拖延時間,而好在別處暗度陳倉。
趙雲更傾向於後者。
馬超所領的不過是千餘步卒,兵數上不過稍微占優,軍貌又半點不比趙雲臨時點的五百精銳來得強勢,他們縱使落入陷阱、行動受到妨礙,可要不顧一切棄馬,行出圈做平地迎擊,也能戰個兩敗俱傷。
唯一最叫他費解的,則是他們手中分明都持有弓箭,身為主將的馬超卻不知為何,遲遲未下達命令。
心念電轉後,趙雲面上一片平靜,只徐徐逸出一口氣來,漠然道:“主公平日待你不薄,你便如此回報?”
火光微躍,馬超面上神色也跟著變得晦暗不明,聞言並未流露出不屑、得意、或惱怒的情態,只硬硬地解釋道:“為人子,食漢祿,人倫大義,子龍將軍想必也能體諒超的難處——”
趙雲毫不留情地打斷道:“不能。”
馬超:“……”
趙雲以無比冰涼的目光注視著啞口無聲的馬超,鏗鏘有力道:“主公待雲恩重如山,雲縱萬死不能報,豈是汝等反覆小人能明了的!”
話至此,已是圖窮匕見,趙雲果斷綽搶高喝道:“全軍聽命!隨我趙子龍突出重圍,不得延誤!”
便毫不遲疑地棄掉成為累贅的坐騎,率先踩著尖刺木椿,行得鮮血淋漓也似絲毫不懼,舉搶一邊打落射向他的諸多箭矢,一邊引著帶來的五百軍士氣勢如虹地殺向外圈。
趙雲懷死志沐血奮戰時,呂布亦一馬當先,帶著數前人馬馳騁在許縣之郊。
他當然不止單靠自己親領的這股人,而是在出城前正式下命,將屯於許縣的全部兵士分出二十多路,只留賈詡張遼帶餘下一萬鎮守城池,其餘具四散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