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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漢室自己作死、失勢多年在前,又有燕清等臣子辛苦打下的堅實基礎在後,還有呂布的萬分爭氣,不但開言納諫,四處征伐未嘗一敗的保障在間,叫百姓安居樂業,嘗到不受戰亂侵擾的好處,自發地感念他恩德,接受起來才如此之快。
亂世之中,能者為王,倒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對於自己已成為眾望所歸這點,呂布雖聽燕清說過,卻並無實感。直到他一次從兵營回來,卻被熱情掩道的城中百姓截住,團團包圍,被耽誤了近兩個時辰,才艱難回到宅邸後,心有餘悸之餘,就是徹頭徹尾的不可思議了。
他思來想去,都只將這歸功於燕清,燕清卻笑說:“德布四方,民心歸順,分明是主公奮鬥多年應得的,清可不敢妄居了這功去。”
呂布的語氣斬釘截鐵:“當日在長安府中,若布未遇重光,不得你運籌帷幄、盡心輔佐,何來布之今日?”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在自己的長處上,呂布從不謙虛,也向來堅信自己在行兵打仗頗有心得,而在單打獨鬥上,則是無人能擋的威武。
可對於自己的短板所在,他這麼多年來,也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又豈會不知重光為此殫精竭慮,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燕清搖了搖頭,哪怕只是兩人私下裡說的悄悄話,也不肯受此大譽:“最初清確有取巧,後文有文和、奉孝、元直等人出謀劃策,武有子龍、文遠、公明、伯符公瑾他們浴血奮戰,豈能全歸功於清一人?”
呂布卻在此事上尤其固執己見,寸步不讓,燕清多解釋幾句,他還惱起來了。
只氣自己口舌笨拙,說不過燕清,便捂著耳朵,耍賴般躺到榻上一動不動。
燕清被他這簡單粗暴的抗議給惹得哭笑不得。
不過這會兒也不早了,他們也已洗浴完,換好了寢衣,燕清好脾氣地笑了一笑,將燈滅了後,也靜靜地傷了榻。
要搭築好受禪台,並不用多久就能完工,再加上一些必要儀式的籌備,最晚不出七日,呂布就將正式登基。
這也意味著,呂布將搬入皇宮去住了。
天下至高的權利與名譽,也意味著莫大的責任和約束,呂布縱是野路子出身,也不可能違背太多。
最直觀的影響,是他們再想同床共寢的話,就不可能是呂布出格地溜出宮來,而是得召燕清進去了。
而這次數,也當適當控制,多了就不再是主臣推心置腹的佳話,而是曖昧不清的jian佞惡聞。
而呂布本人,顯然壓根兒都沒想到這點,只潛意識地認為,自己能在燕清府上賴個天荒地老。
燕清對此心知肚明,卻刻意不做提醒,省得呂布這有時任性起來,就一昧蠻不講理的傢伙干出點荒唐事來。
只在忙碌之餘,想到這般親密無間的日子正式開始倒數,他再淡定自持,也難免有些觸動。
再有是,在有了諸葛亮這齣類拔萃、表現也堪稱無可挑剔的義子後,群臣對呂布娶妻納妾上,就漸漸偃旗息鼓,催得不那麼緊了。
在東漢末年,義子可不只是掛個名頭,而是切切實實有繼承權的。
可在呂布登基為帝後,後宮還保持空無一人狀態的話,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呂布堅持,也不知得承受多大的壓力,又能堅持多久。
思及此處,燕清輕輕地嘆了口氣。
呂布還在裝死不動,他也不管,只躺在了床上,默默想著心事,一時間沒有半分睡意。
待他回過神來,看向自始至終都老實得不像話的呂布時,才愕然發現,處於最安心的環境當中的呂布不知何時已累得假戲真做,呼吸綿長平緩,真睡著了。
“晚安,大傻子。”
燕清忍俊不禁,給他蓋好被子,又忍不住俯身在那冰冰的頰上落下一吻,指腹輕輕撫平那不知為何緊皺的眉頭,方躺了回去,闔眼入眠。
呂布這一覺,卻睡得毫不安穩,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謂是噩夢連連,直叫他滿頭大汗,囈語不斷。
他先是夢到自己回到了董卓伏誅那年的長安城。
依然是他親手殺了董卓,可大概是因為貪戀一時權勢,選擇了留在朝中,與王允一文一武,共同把持朝權。
到了這步,呂布尚未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只隱約覺得非常不妥。
董卓的確該死,他殺得也不壞。可王允那老兒分明只將自己當做以可用利驅使的卑下劍客,怎麼可能大方地真肯與他分享呢?
呂布還沒來得及將這事兒琢磨明白,王允就已鬼迷心竅,竟不顧眾人勸解,一意孤行地將那名滿天下的大學士蔡邕給殺了,而理由不過是對方為董卓之死落了眼淚。
眾人唉聲嘆氣,呂布也傻了眼,覺得大事不妙。
蔡邕難道不是那誰誰的忘年交,這誰誰的岳父來著,咋就忽然死這兒了?
怎麼也沒個稍靠譜點的出個主意,就任由他們胡鬧?
可不等腦殼發疼的呂布做出正確應對,李傕、郭汜、張濟和樊稠四將,就聽取了謀士賈詡的計策,殺了個回馬槍。
這四個平日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破嘍囉,也敢欺到他頭上?
呂布火氣沖天,暴怒提搶而上,兵馬是帶了不少,卻衝動之下中了計策,反被氣勢洶洶、隊伍日益壯大的叛軍給打得落花流水,竟丟臉地要落荒而逃。
走前他不忘去見王允,客氣地問要不隨他一起投奔袁術去——天知道自己是怎麼會想到去投奔袁術那蠢貨的,王允死到臨頭,卻想起風骨來了,拒了他的好意,慨然赴死。
呂布不過意思意思問問,見他拒絕,就更心安理得了。
只是他剛迷迷瞪瞪地跨上赤兔,三番四次回首,老感覺自己身邊少了什麼的時候,看著一臉呆樣的伏義來了。
“將軍大人,可要將夫人們——”
呂布掃了眼烽煙四起、兵荒馬亂的長安城,一口否決:“不帶。”
這是匆忙逃命去的,帶不得累贅,要是勉強帶上,一來耽誤了最好時機,二來說不得反倒在叫她們在忙亂中被害了性命。
而她們留在城中,他只要還在外活著一日,接管此城的人就不敢將他得罪死了,起碼不好明目張胆地對他家眷下手。
伏義諾諾地應了,卻不退下,呂布剛要不耐煩地呵斥,虎頭虎腦的文遠就也斗膽湊了過來:“那……將軍大人新納的那位貂蟬夫人呢?”
呂布徹底茫然:“貂蟬夫人?”
貂蟬是個什麼玩意兒?咋是他夫人了?
與發問的張遼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就聽得隊列後方一陣喧鬧,他剛要為這糟糕的軍紀發火,就見一頂胡里花哨的轎子被哄抬來了。
張遼如釋重負:“貂蟬夫人已至,將軍大人盡可放心。”
呂布艱難地將連篇粗話憋在嗓子裡,他也不知為何,往日張口就來的話,卻像是被莫名的力量約束住了一般,說不出來。
他緊擰著眉頭,也顧不上計較那頂花轎有多格格不入了,直接催馬過去,掀開帘子,要探個究竟。
這一下就對上一張含情脈脈的翦水秋瞳,含羞帶怯的花容月貌。
呂布整個人都僵住了,仿佛都能感覺得到自己的汗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悚然的涼意搜搜地往骨子裡竄。
那張的的確確見過,卻從未談得上喜歡的傾國佳人見他臉色陰雲密布,萬分可怖,便嬌聲嗔道:“奉先大人?”
呂布渾身劇震,忽福至心靈,頓時整個人如醍醐灌頂,中氣十足地爆喝一聲,當得是直入九霄、氣勢凌雲——
“誰要這破玩意兒,老子的重光呢!!!!”
第196章 遍尋不到
夜深人靜的,忽聞耳畔驚天動地一聲吼,那倒霉地睡在他身邊的,只要不是死人都會被驚醒。
燕清自然也無法倖免。
呂布的那聲爆喝,效果之猛就似耳邊炸開一道驚雷,直叫燕清倏然驚坐起來,腦子還在嗡嗡響,一時半會卻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待見到守在外頭的侍衛一臉警惕地闖進來、卻不察半分端倪時,燕清下意識地與小心詢問的侍衛相顧無言了一息,才勉強清醒一點,立馬俯身仔細查看呂布。
卻見呂布面色猙獰,雙手攥得死緊,成那青筋暴跳的鐵拳,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滿頭大汗不說,嘴裡還時不時冒句含混不清的怪話出來。
燕清哪裡還看不出來,表情如此豐富,卻緊閉著眼的呂布,不過是發了噩夢罷了?
難得說回夢話,卻非得一鳴驚人,把所有人都驚嚇一通。
燕清無奈地嘆了口氣,哭笑不得道:“……都退下吧,無事。”
侍衛們也明白過來,露出訕訕之色,只不想驚動這還在呼呼大睡的猛虎,躡手躡腳地出了去,還不忘輕輕地將門給帶上了。
等他們全出去了,燕清才斂了那抹淡笑,報復性地掐了掐還睡得死沉的呂布的雙頰,呂布卻只煩躁地悶哼一聲,仍舊不醒。
嗯?
燕清感覺到很不對勁了。
莫不是被夢魘著了?
按理說呂布身為習武之人,又常在軍旅,睡得極淺,哪怕越到後來就能越在他這收穫安心,也是經歷了一段頗漫長的適應過程的。
如今沒那麼警醒是實話,與自稱‘孤好夢中殺人’的曹操更是沒得比,可也絕沒到連剛剛侍衛破門而入的動靜都沒能吵醒他的地步。
燕清若有所思地盯著呂布那變幻莫測的表情,輕輕地在他臉上拍了一拍,果然沒能喚醒他,卻也不大驚小怪地喊人進來,而俯臥下來,一手平放在榻上,另一手撐著下頜,歪著腦袋,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他。
——反正被噩夢纏一會兒又不會掉塊肉,作為無端嚇醒他的代價,就讓近來愈發表情匱乏的呂布,負責多表演會兒變臉好了。
此時的呂布,自是對燕清的惡趣味一無所知,還沉浸在那荒誕離奇的夢境當中。
在他大喝出“重光”二字時,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在文遠眼裡閃過的疑惑是真非假。
這叫呂布在困惑不解之餘,也感到毛骨悚然。
顧不上情況危急,他凶神惡煞地當眾審問了張遼幾句,又將高順也挑出來問,然而他倆的回答一般無二,具是不知軍中有“燕清燕重光”此人。
呂布登時沉下臉來。
只恨他自己腦子,此刻也遲鈍得很,剛才還是多虧那故作嬌羞的貂蟬給驚了一驚,才想起一星半點。
知曉燕清是個對他極重要的聰明人,應在他觸手可及之處,片刻不離才對,卻不知為何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