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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厲嘯一聲,旋即任著嗜血和痛快而咆哮一句,此聲渾厚如地滾,又洪亮勝鐘鳴,竟是憑一人之力,就壓過了震耳欲聾的戰鼓擂擂,與兵馬嘶嘯,槍械相擊。
“吾大漢驃騎將軍,五原呂奉先在此——哈!何方宵小,也敢如此放肆?!”
騰騰殺意在猿臂高起,寒光雪亮的方天畫戟高高上揮的那一瞬抵達了巔峰,那赤紅的纓盔與馬身一起,就如熊熊飛蔓的烈焰般直衝陣內,幾個擋在他衝殺路徑中的倒霉蛋一時反應不及,就被閃電般迅猛的戟鋒給削得身首分離。
燕清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道火紅的身影驕驕殺入,如戰神附體,隨心所欲地揮動著沉重的銳器,瘋狂而無情地收割敵兵性命。
時而雷霆萬鈞,時而輕若游鴻,一身銀盔轉瞬就叫敵血染得通紅,宛若煉獄修羅臨世,讓己方士氣大增,敵方暈頭暈腦,亦叫燕清難以自抑地生出深深的迷戀來,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還妄想上他。
三國第一武將的絕代風采,豈是史書那寥寥幾行就能描繪得出的?
——簡直帥慘了。
本還僵持的戰局被呂布狂烈地嘶出一條豁口,燕清微斂心神,轉問親隨道:“去請郭別駕來。”
他一人想不清楚,要換作郭嘉在的話,大約能看出些什麼來。
結果這話已出口,就見那親隨愕然看他。
燕清不解:“怎麼了?還不快去?”
親隨趕緊抱拳,低頭歉然道:“先生恕罪,只是您怕是忘了,郭別駕已奉您之秘命,領三十人先離隊去了?”
燕清:“……”
哈?
他何時何地給郭嘉下了這鬼命令?郭嘉夢裡嗎?
他強忍著怒氣,重新將目光放回戰場上,淡然道:“也是,清竟忘了。”
既怒郭嘉不把自己命當回事兒,又怒他罔顧軍紀,拿不存在的私命做藉口,鬧出自作主張於軍中先跑的一出鬧劇來。
要不是已與郭嘉交心,又得了那承諾,燕清怕是下意識要以為他不願在呂布麾下效力,特瞄著這藉口逃跑的。
他想干點什麼,在施行計劃前,難道就不能先與自己商量一番,通個氣兒,而不是先斬後奏嗎?
也就是篤信自己會幫他遮掩,才這般有恃無恐吧。
燕清很生氣……因為他的確被郭嘉料中,不得不捏著鼻子,替胡來的損友所丟下的爛攤子擦屁股。
沒人可以陪他一塊兒討論,他只得強迫自己將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戰場上。
他並不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呂布砍瓜切菜了,雖然這回純粹是虐菜,卻對心愛的偶像綻放光彩,威儀四射的表演秀百看不膩,也正是因有了對比,才讓他清楚地感覺到這夥人的確不凡。
呂布單槍匹馬,以寡敵眾,且能殺得張濟那幾十號人毫無還手之力;又有於壽春喝破城門,讓袁術部下肝膽俱裂,不戰而降;更早一些,在郿塢清掃董卓餘黨的戰鬥中,皆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
但這八百來號人,除了最初被呂布殺了個措手不及,一下折損了十數號人後,非但沒有一擊而潰,而是愈戰愈勇,且迅速聽令變陣,從起初以血還血的拼殺,變成邊打邊有條不紊地撤退,這傷亡率一會兒就下來了,漸漸往……河邊的方向去了?
因呂布帶頭的兵勢銳不可擋,他們退縮是再正常不過的是,且在戰陣衝殺之人很難察覺這微妙的方向變動,燕清身在局外,則立即意識到了這點。
莫不是河邊有事先設下的伏兵?
他愈發感到蹊蹺,雖不覺得在隨後還有千餘騎兵即將抵達的情況下,還能陰溝翻船,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史上孫堅不就是吃了這的大虧?
燕清寧願保守一點,也要防這萬一,便讓親隨去提醒呂布這點,讓他先派一小列人馬去前頭查看清楚,排查險情再追,免得貿入凶境。
就在這時,軍陣再變,顯出一衣鎧頗為華麗的將領。
因對方身形很快就被其他兵卒阻擋,燕清未留意到他的具體樣貌,卻及時投去了從上到下地飛快一掃,捕捉到不少其他細節。
此人攜弓帶箭,不但穿得比其他兵卒要漂亮得多,腦袋上還騷包地插了根絢麗的鳥羽,襯得光彩斐然,更是於腰間配了個黃澄澄的、巴掌大小、圓溜溜的玩意兒,剛剛跟著他的動作厲害地晃了一下。
燕清不禁愣了一愣。
把這些特徵和這八百來個分外難啃的土匪放在一起,他只能想到一個此時此刻應遠在荊州劉表手下效力,被安排鎮守南陽的人。
不會吧……
電光火石間,燕清腦海中已湧出無數猜測,看呂布殺得凶性興起,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他乾脆勒馬返身,去到城牆之上。
這下隔得老遠,總算能看清那被兵卒擋得一乾二淨,一直發號施令,打扮騷氣十足的匪首了。
事不宜遲,燕清不想呂布被誘入陷阱之中,只得丟出一張“閃”牌,旋即祭出那他不久前還發誓輕易不去動用的殺手鐧,技能離間來。
為免出現之前那讓他窘迫欲死的台詞時有旁人在側,燕清在發動這技能之前,先讓親隨退出好幾步遠,又假意咳嗽,以袖掩唇,萬幸只是他遇得最多的嬌笑一聲。
只見那翎羽定盔的將領霍然一定,卻非是燕清所想像的跟董卓、李肅、張濟等人一樣,毫不猶豫地向呂布衝去,一臉找死地求單挑,而是跑也不跑,直接原地彎弓搭箭。
輪似滿月,他仿佛聽見倏地一聲,一支勁道十足的箭矢就離弦而出,直射向在最前頭肆意狂殺的呂布面門。
呂布雖在大殺特殺,卻並未渾然忘我,當得是眼觀四處,耳聽八方,儘管未看到射箭者是何人,可光聽這聲響勢頭,就知這下非同小覷。
他沖在陣前,根本騰不出手來,將眉一皺,乾脆將身往後一倒,避開鋒芒,卻依然被那勁道兇猛的箭簇給擦破了右臂。
燕清的眼神頓時飄了一飄。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坑呂布的,只是之前被坑的都是剛正面的近戰武將,這次的換了個遠程射手,他是做夢也沒想到,這竟叫決鬥的方式也連帶著變得不一樣了啊……
第93章 打個照面
在英雄輩出的東漢末年,善於彎弓射箭的武將並不在少數,燕清都無需過腦,就能說出好些人的名號來:百發百中的黃忠,弦不虛發的太史慈,屢狙名將的馬忠,百步穿楊的徐晃,射斷蓬鎖的趙雲……呂布本人,也是個極長於騎射一道,史上曾有轅門射戟的著名事跡的神射手,其帳中八健將之一的曹性亦是一箭射穿過夏侯惇的眼睛。
只是這些射箭好手中,能同時吻合賊匪出身,行事高調,衣著華麗,頭戴翎羽,腰配鈴鐺這些特徵的人,據燕清所知,怕就只有甘寧甘興霸了。
可按照歷史的進程,他縱使改邪歸正,起了建功立業之心,也該是先投劉表,再改去黃祖底下虛度些光陰,最後才順利與相中的明主孫權會面,豈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裡?
燕清凝眉沉吟許久,只能歸到自己引起的蝴蝶效應頭上了。
而此時他派去的傳令兵終於排除萬阻,去到被那箭傷激起狂性、下手愈發狠絕暴戾,滿眼通紅的呂布身邊,大聲匯報了幾句,就見呂布毫不猶豫地勒馬轉身,打出手勢,命同樣殺紅了眼的部下窮寇不追,立即回去。
他如此痛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請求,說退就退,不光叫那些土匪愣了一愣,連燕清也不免感到萬分意外。
馭著舉蹄如風的赤兔,呂布眨眼間就回到了燕清身邊,他自己一身分不清是敵還是友的猩紅鮮血,盔甲亦有多個破損之處,卻是先將燕清從頭到尾來回打量了幾遍,才篤定地下了結論:“重光無礙。”
燕清哪裡顧得上配合他談笑風生,尤其呂布身上還插著幾支叫人觸目驚心的箭羽,哪怕他自己宛若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行動半點不受阻礙,依舊活蹦亂跳得很,燕清也面色難看得厲害。
片刻都不肯耽誤,直將自己親隨派出去,趕緊接了姍姍來遲的隨軍大夫,好幫著處理了傷口再說。
關羽刮骨療傷,就是因中了毒箭的緣故。即便那疑似甘寧的土匪頭子不耍手段,箭上並未塗毒,可萬一就是看著沒射到要害,其實傷了大血管、主神經、臟器等等,那能怎麼辦?
呂布享受著久違的軍師祭酒為他忙得團團轉,滿懷關切的模樣,再不惦記那放出手掌心的幾百走匪了。
且說甘寧遭了這場無妄之災,心裡可謂是憋屈到了極點。
雖不知為何那窮凶極惡的紅馬大將怎追了沒幾步就猛然間調頭回去了,他也來不及去思考這麼多,抓緊時間逃出生天才是緊要。
等到了河川邊上,縱使目前手中無船可用,他們經年累月在江上橫行,各個是泅水的好手,脫身堪稱易如反掌,定不會再淪落到任人宰割,被打得無力還手的悲慘境地。
“這究竟是他娘的咋回事兒?”
甘寧鬱悶地開始回想了起來。
起初他們不過是途徑此地,進城後仗著人多和天高路遠,並未因自己是別處遭當地官府通緝的水匪而避諱什麼,大搖大擺地在集市上採買了些乾糧衣物,銀錢上亦不少給。
似乎就是一個嘴花花的弟兄瞅著個賣餅的姑娘貌美,忍不住握著她手,調戲幾句,不巧就被另一夥兒看著兇惡的異地兵卒給發現了,對他進行了言辭激烈的教訓。
幹這營生的,除自個兒老大外,能有幾個脾氣好肯聽外人話的?況且如今干戈紛擾,四處戰亂,哪兒有因調戲個出來拋頭露面的姑娘就大發雷霆的軍漢,他們理所當然地就把這義正辭嚴的傢伙當做刻意來找茬的混球。
而與雙方同行的幾言不合便推搡起來,不一會兒就拔刀相向,二話不說打成一團。
等嘴裡還叼著個香餅的甘寧踩著鈴鐺的聲音聞訊趕到,那伙缺心眼的傻子已忘了這既不是熟悉的江河,自己還是身下無舟的步卒,愣是憑著一股血氣,不管不顧地跟那些馬匹健而高碩,盔甲齊整的騎兵打起來了!
手下惹事,老大背鍋。甘寧認命地將香餅揣進懷裡,目光毒辣地掃了一眼場上局勢。
因對方的頭頭不在,又也是氣血上涌才爆發的衝突,他估摸著有自己在,還是頗有勝算的,但不宜拖延,誰知道背後有多少援兵呢?
便決定先速戰速決,打退一波對方銳氣,再趕緊撤退才是正道。
不想銳氣還沒打退,就來了一樽天大的殺神。
帶出來的八百來號血性好漢,一晃神就剩五百多了,這還是對方無端放棄追擊的緣故,否則全軍覆沒非是說笑,最後他能帶著一小隊人逃掉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