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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誤導楊彪以為他別有居心,再淡然洗涮嫌疑,楊彪便存了幾分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哪怕明知他有意拖延,也不好明說了。
燕清暫時穩住了德高望重的太尉楊彪,而等他出了帳門,原想著回去郭嘉那邊,結果猶豫片刻後,實在按捺不住心裡的那股衝動,乾脆翻身上了雪玉驄,在親隨的陪護下,往戰場那頭趕。
等他到了高坡,就勒馬停下,省得被流箭誤傷。又接著地勢之便,居高臨下地觀察沙場上的動靜。
然而他到底來得太晚了一些,這會兒場上戰成一片,烏壓壓的全是對衝著相互廝殺的士兵,還有帶領著他們衝鋒陷陣的將領。
燕清首先找的,就是自家主公。
而無論是鮮紅鬃毛的高頭戰馬,還是高大魁梧的個子,和無人能敵的悍勇衝殺,都叫呂布成了最為醒目的一個,燕清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在人群當中辨析出了他的身影,看他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威風沖陣的英勇作戰,不由唇角微揚,深感與有榮焉。
在親眼見證呂布還生龍活虎,戰況又占了上風後,特意跑來一趟的燕清,就達到了此行目的,可以放下心來了。
正當燕清準備離去的當頭,忽見自袁軍營寨大門之中,驀然殺出一將,哪怕離得老遠,也讓他感到就氣勢不凡,看那路線,顯是筆直衝著呂布去的。
難道袁紹軍里還藏了什麼秘密武器,要關鍵時刻壓軸出場,還專門是要來對付呂布的?!
燕清不禁駐足,同時指尖一抖,下意識地就想用那離間計。
只是還沒用出,他就想到身邊還跟著這十來號人,無論是說出那讓人尷尬至極的台詞,還是簡簡單單地嬌笑一聲,都容易被人發現;而突然屏退他們,又未免太過違和,只得強行抑制住了。
燕清最後靈機一動,乾脆對那大將丟了一張樂不思蜀出去。
此牌一出,一樁叫燕清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立即發生了——只見那單槍匹馬就氣勢洶洶殺將出來、一副要找呂布單挑架勢的武將,中了這樂不思蜀後,僵在原地片刻,旋即勒馬轉身,猛一揚鞭,往來時的路飛速返回了。
難道是忘了什麼在營中未取嗎?
且說張郃原被袁紹怒罵幾句,勒令待在營中不得出去,只能待在一處箭樓上,憂慮地看著場上的情況。
可惜一直以來叫袁紹引以為豪的精兵悍將,在跟呂布的人馬短兵相接後,就被硬生生地襯托成了土雞瓦狗。
首先是報仇心切,前去對抗呂布挑釁的文丑將軍,在兩馬一個交錯間,就悽慘地人頭落地;他那一部士氣大跌,看著他們節節敗退,他心急如焚,又怎麼能真因慪氣,就對這光景置之不理?
在後方觀戰的袁紹正是心煩意亂的當頭,哪怕聽了張郃自動請纓,也只當是故意說來恥笑他陣中皆是些不堪重用花花架子的,哪裡會給他什麼好臉。
尤其身邊還有個唯恐旁人受重用的郭圖屢進讒言,不但駁回張郃的請求,還冷嘲熱諷幾句:“儁乂既貪生怕戰在前,現又慷慨凜然做甚?紹陣中尚有可用之人,便不勞煩你這大才出動了。”
張郃硬生生地憋了一股火氣,忍了又忍,還是受不了這悶頭挨打,折損無數兵馬的戰況,直接違反軍令,隨便搶了一匹軍馬,取了兵器,不管袁紹震怒地喝罵,就要往那在己方陣營里衝殺自如,如入無人之地的呂布身邊殺去。
然而衝到半途,張郃也不知為何,就幡然醒悟了。
男兒縱橫沙場,罔顧生死,是為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然而主公外寬內忌,謀臣jian猾自私,他縱不吝奉獻這一腔熱血,卻為何要送至不識貨的庸人腳下踐踏?
這種蠢貨,就該狠狠罵上一頓,再棄若敝履!
於是上一刻還在為張郃自作主張,擅自出戰而大發雷霆的袁紹,下一刻就驚詫地看到張郃臉色鐵青地殺了個回馬槍,旋即無比大膽地指著他的鼻子,一改往日言簡意賅的模樣,引經據典,酣暢淋漓地把他罵了個體無完膚。
因太過震驚,袁紹與見證這一幕的人皆都沒反應過來,就見痛痛快快地出了一口惡氣的張郃瀟灑揚鞭,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神態自若地喚來本部人馬,光明正大地要投降呂布去了。
第134章 理智回爐
作為備受袁紹器重的庭柱之一,大將張郃可謂是把這輩子能幹的荒唐事,都一氣呵成地幹了個遍。
先是在眾志成城,要正面迎擊逆賊呂布時,他身為武將之一,卻建議避鋒、固守不戰,大大地損傷了抗擊的士氣;再是見戰況焦灼,自請出戰被拒後,直接抗令不遵,獨個兒騎馬去戰在陣中大殺特殺的呂布去了;卻去到半途,就無端返回,還不是叩首請罪來的,而是怒不可遏地對著主公袁紹大罵一頓。
最後則振臂一呼,堂而皇之地要拉走自己的人馬,要在眾目睽睽下,臨陣投降呂布去了!
好個張儁乂,居然如此不識好歹,無緣無故就恨他至如此地步!尊卑不分地把他痛罵羞辱還不夠,還樂得即刻去投奔敵軍去了……
袁紹氣得胸口一窒,眼前一黑,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這股鬱氣半天沒能吐出,卻叫他當場暈了過去。
郭圖方才也被惱怒至極的張郃給當眾罵得豚犬不如,對於袁紹,礙於曾經的主臣關係,張郃難免在潛意識裡還帶了點顧忌,對這殘害忠良、自私自利、沒幾分像樣本事的讒客就沒半分手下留情了。
自知自己的小身板敵不過這身經百戰的強壯大塊頭,袁紹又懵得沒能及時表態,他雖氣怒羞惱得面紅耳赤,反應較快,直接就扯著嗓子命令看這一系列驚變而看傻了的其他兵卒,讓他們將這大逆不道的罪臣給速速捉拿,關押處置。
然而黃巾討伐戰剛起時就應徵入伍,戰績彪炳,於軍中威信可謂首屈一指的張郃,要能被連區區郭圖能號令動的人扣押住,那才叫活見鬼了。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不知死活,膽敢阻我河間張儁乂的去路!”
同為老資歷的將領,都在戰場上拼殺激烈;跟主帥袁紹一同留在寨中,多是跟他本人一般,空有裝備精良、威武體貌,卻多是沒真正見過血的花架子。
被張郃這氣勢十足地爆喝一句,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凶光,那些原還有些蠢蠢欲動的留寨護兵,就心裡一凜,不敢打立功的主意了。
只求無過,齊齊擁上,將最緊要的袁紹圍了個嚴嚴實實,紛紛舉起兵器,警惕地指向幾丈外的張郃。
張郃冷笑一聲,對他們的戒備神情,和被護兵擠到外沿、一臉難堪和惶惶的郭圖視而不見,徑直催馬去到寨門口,仰天長吸了口氣。
他只覺遠離的是渾渾噩噩、勾心鬥角、毫無止境地幫收拾爛攤子,給聽信小人之言、全無決斷的庸主陪葬的絕地;而胸腔里激盪的,是天空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豪情壯志。
“誰願與張儁乂共進退!”
張郃已許久沒這麼暢快過了,忍不住痛痛快快地喊了三聲,當場就有千來號在他麾下效力的將士響應。
其餘的人,究竟是被耽誤了趕不來也罷,不願舍袁紹就他也罷,張郃也不浪費時間繼續等下去了。
哪怕要走的只他一人,今日已乾脆利落地斬斷自己所有退路的他,也是非走不可的。
張郃直接領著這一千餘無條件追隨於他的死忠軍士,威風霸氣地繞開呆若木雞的眾人,帶著一往無前的勁頭,直往呂布營中而去。
只是走著走著,任誰都沒能發現,走在最前頭的張郃,漸漸地就從那熱血沖腦般,死活要脫離袁營的狀態中甦醒過來了。
便叫他腦門上冒出的冷汗越來越多,挺得筆直的背脊也越來越僵硬,直視前方、猶如凝固的目光,也越來越茫然。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明明最憋屈的時刻都忍住了,殺也殺將出去了,卻連呂布根毛都沒碰到,就跟酒酣耳熱下的鬼迷心竅似的,半途折了回,竟接下來指著主公鼻子,把悶在心中很久的話給全部說出,結結實實地將其痛罵了一頓!
把一直以來只敢想想而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挑了個最要命的時機給做了個徹底。
按理說,袁紹犯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要麼試著勸阻,要麼緘口不言。
只不過是這次的後果尤其嚴重:一旦叫勢頭正盛的呂布徹底占了上風,就不再是能夠固守營盤,穩打穩紮,等待增援的局面了,而是恐怕連亡羊補牢的機會都不會有,就得被呂布帶兵士氣如虹地乘勝追擊,甚至一路打回老窩鄴城去,怕都不是難事。
張郃不經意地就放滿了馬速,一路苦思冥想,絞盡腦汁,也沒能找出自己未被逼至絕境,就忽然火氣爆發,表現失常的原因。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怕看似一時衝動,也始終是順應本心,豈能歸咎到外因頭上?
旁的不說,就為這千來個任他胡來亂為也忠誠如初的兵卒,他也得把這條路給走到底。
為將者,就當心理素質夠硬,再遇突發情況,也能及時穩得住陣腳。而張郃行兵打仗多年,當然不欠缺這項必備素質,很快就收拾好了略顯慌張的心態,狠下心來,繼續往前去了。
張郃做夢也沒想到,他之所以會猛然間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將壓抑已久地怨氣盡情噴發出來,從而釀成無可挽回的臨陣怒投敵的局面,根本不是他所猜想的那般,而是被天外飛來的一張卡牌“樂不思蜀”所害的。
不說在交戰的袁軍,在親眼見到這一幕後瞠目結舌,惶惶不信,就連從頭到尾面無表情的呂布,其實也震驚得連沖陣的狂勁都收斂了幾分。
要是讓燕清來解讀,他那冷冰冰的俊臉上,分明就寫著幾個大字——“這也能降?特麼是來玩兒老子的吧?”
事後默默檢討自己又因太過關心,而稍顯莽撞的燕清,也實在沒料到效果會這麼好,不但讓他惦記已久的張郃送上門來投降,還附贈了一千多隻對他惟命是從的百戰兵士。
自從在呂布身上屢次用過這張“樂不思蜀”,也被它坑得幾天沒能下床時,燕清就徹底整明白它的效果了——反應不僅因人而異,也隨時而定,取決於當卡牌生效時,被使用這張卡牌的人,心裡最迫切去做的事是什麼。
當對面的人是殺名赫赫,武藝公認天下第一,用無數名將的鮮血做了奠基的猛將呂奉先時,除非是視死如歸、破釜沉舟的一擊,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的情況,否則絕大多數人,都不可避免地會在心中留有幾分怯意。
燕清丟出樂不思蜀時,主要賭的就是在號稱勇冠三軍的顏良文丑相繼戰死後,這人心裡會否有所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