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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清有點光棍地想,要是左慈神通廣大到連他的底細都能看穿,那就真沒辦法,最好乾脆利落地表示投降,在儘可能地保留涵養體面的情況下,隨他炫技一通揚長而去,權當磨鍊心性了。

    否則,甭管他是低配修真者,還是高配魔術師,要真想濫用本事,試圖將呂布當猴耍,燕清好歹也是有所依仗的人,定會加倍回敬。

    燕清率先邁出幾步,不聞呂布跟上,不禁回頭問道:“主公?”

    “布有一問,還請重光據實相告。”呂布目光炯炯地看向他,銳利無比:“此道人可會對重光不利?”

    燕清愣了一愣。

    他沒想到自己給呂布的名譽和面子操心了這麼久,對方擔心的重點,卻落在他身上。

    頓時那點一直盤旋不去的如臨大敵,猝不及防地就散了許多。

    他笑了一笑,道:“主公且寬心罷,此人只是衝著你這一身名氣來的,使你氣急敗壞,卻奈何不得他,他便覺得有趣了。再是隨心所欲,也不會傷人性命的。”

    無論是《後漢書》、《辯道論》、《神仙傳》還是三國演義和三國志裡頭,確實都不曾有過關於左慈害命的記錄,關於這點,燕清倒很是放心。  

    呂布微眯起眼,依然動也不動地審視著他,又問一次:“此話當真?”

    燕清這回的確沒忽悠他,坦蕩道:“當真。”

    呂布繼續盯了一臉純然無辜的燕清一會兒,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地對他熊抱一個。

    燕清:“……”

    到他們聯袂到了廳內,燕清看著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滿桌酒肉,起舞歌姬,以及自飲自酌得很是悠快的左慈,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能有這反客為主的氣勢和膽量的,真就只余有恃無恐的左慈了。

    燕清並不看那或是一臉為難,或是敢怒不敢言,或是略帶驚懼的下人們,笑意半分不減,只輕輕揚袖,隨著一臉漠然的呂布在主人席位上坐下,也在旁邊落了座。

    他這雲淡風輕、絲毫不以為奇的姿態,顯然極具感染力,一下就鎮住了場面,叫下人的心也定住了。

    燕清好歹是久經風浪之人,小亂陣腳也就開始的那一小會,現在已是全然進入戰鬥狀態了。

    左慈自然不會察覺到這細微的變化,不知不覺地,就停下了倒酒的動作。  

    燕清不著痕跡地目測了一下他與左慈之間的距離,笑道:“左道人,這些菜餚酒釀,可還算合乎心意?”

    左慈不是能用常理去考慮的人,燕清也就不多此一舉地去遵循繁文縟李,問得很是隨意了。

    左慈掀了掀雪白的長眉,取了擱在桌上的絹布擦了擦指間,懶洋洋地笑道:“不錯。只是這些山珍海味里,獨缺了松江的鱸魚末,要再能配上益州的生薑,味將更美。”

    這熟悉的套路,不正跟記載里對付曹操的一模一樣?

    “噢?主公於饕餮一道,並不熱衷,清亦不知還有此等美味。”燕清笑意更盛,流露出一絲欣然嚮往之態:“得虧有左道人在,今日將有口福了。”

    不等左慈開口,燕清就微揚下頜,朗聲下令道:“還不取來釣竿銅盆,盛幾斤水來?”

    左慈默默地將剛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燕清先聲奪人地命人將道具備齊後,笑眯眯地看著他們移開了左慈桌前的菜餚,將盛了一半清澈井水的銅盆擺好,又奉上一副簇新的釣竿,比了個“請”的手勢:“有勞左道長了。”  

    呂布也非常配合,做出精神一擻、一手支著下巴、赫然一副興致勃勃地等著左慈表演的姿態。

    左慈:“……”

    他捏著這竹竿,頓了一頓,還是忽略掉那隱約冒出的不太妙的感覺,神情自若地將釣餌掛好,悠然墜入盆中,扶髯一笑:“那便請二位候上片刻了。”

    話音剛落,本除水外空無一物的盆中便一陣水花四濺,左慈右臂猛然一起,竟真釣出一條足有三尺長的鱸魚來!

    儘管有燕清提示在前,叫呂布有了心理準備,但在親眼看到這無中生有的本事時,他的眼皮還是禁不住微微一跳。

    也就是他練出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面上依然不露半點端倪,旁邊侍立的從者,卻已不可思議地倒抽一口涼氣了。

    燕清則輕輕撫掌,贊道:“這魚倒是肥碩。”

    他雖在稱讚,神態卻泰然如常,顯然值得他多看一眼的,是這條胖得喜人的魚本身,而不是左慈這惹人嘆為觀止的手法。

    燕清看向一旁,不解道:“愣什麼?速速趁它還鮮活著,送去後廚,做成魚末子呈來。”  

    下人這才如夢初醒,將這活蹦亂跳的大鱸魚取走。

    燕清笑著,復又看向左慈:“魚有了,那姜……”

    左慈從善如流道:“慈願去取。”

    燕清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故意叫人再取一隻盛了土的銅盆來,放在左慈跟前。

    左慈眉心一跳,對著不按道理出牌,顯是要等著他仿著方才空盆釣魚的做法、憑空種出一顆姜來的燕清,無奈道:“慈雖種不出來,卻願現去益州一趟,將那姜購來。”

    看他力有不逮,呂布不由揚了揚眉,小飲一口樽中酒。

    燕清淡淡地哦了一聲,接著則道:“主人待客,豈有因缺一味佐料,就差動客人去取得的道理?即使以左道長之能,往返千里,不過須臾,也有失禮數。”

    要是真順著左慈的話,讓他出門去了,他不但過了一會兒就能真買過來,隱彰一番飛天遁地之術,還能與過去之人進行溝通。

    第158章 圖窮匕見  

    燕清笑著將左慈留下,又順理成章地著人取來他從西域購來的胡椒,作為替代。

    左慈默了默,笑道:“曾聞有人送甘甜鮮果數擔至府上,不知貧道可有幸,與二位大人共嘗?”

    又是一個燕清熟悉得很的花招,他微哂道:“有何不可?”

    等那一籃子冬柿送來,左慈毫不客氣地伸手先行挑選,呂布一切按燕清眼色行事,扮演一塊高深莫測的布景板,從餘下的裡頭取出兩隻,一隻給了燕清,一隻留於自己。

    燕清默不作聲地掂了一掂——左慈在史上對曹操的佳果動手腳後,裡頭的果肉就全沒了,這會兒多半也是同樣的伎倆。

    就不知左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不切實剖開,光是這重量,倒很是正常。

    他做這般舉動,呂布就知道其中有著貓膩。不自覺地與他對視了一眼。

    見燕清眸底平靜,唇角甚至微微含笑,知他成竹在胸,也就將那點對未知的敬畏拋於腦後,淡定地將它剖開。

    果然只剩一層薄如蟬翼的外皮,至於裡頭那香甜剔透的果肉,早已不翼而飛了。  

    燕清那隻,自然也是一樣。

    果然左慈還沒放棄激怒呂布的念頭,才一計不成,又出一計。

    燕清都不去多此一舉的試試剩下的,都已知道它們會是一樣。只輕輕將這柿皮放下,看了眼大快朵頤的左慈,輕嘆一聲,搖搖頭道:“左道長若是喜此鮮果,大可直言相告,待到宴畢,主公也未必不願將餘下相贈。何必貪得無厭,做出不問自取之舉,竊走所有果肉?”

    面對燕清彬彬有禮的責問,左慈卻裝傻充愣道:“果肉分明完好無損,燕大鴻臚何出此言?”

    旋即將自己手中那顆啃了一半的展示出來,果真果肉盈滿,汁水充沛。

    下人們發出壓抑的驚嘆聲,左慈又取一顆剖開,亦有果肉。

    燕清輕輕踩了渾不信邪、要再拿一顆試試的呂布一腳,不與他再就這點爭執,而是轉而問道:“聽聞道長此番無貼謁見,是願在糧糙上,助我軍一臂之力,可有此事?”

    左慈慢慢道:“的確如此。無論所需多少,於貧道都非是難事,定能為爾等輕鬆取來。”

    燕清半點不為所動,笑道:“只可惜道長一番美意,清卻不得不拒了。”  

    呂布紋絲不動,一副全盤任憑燕清做主的姿態。

    左慈謔然吹了吹鬍子:“噢?這是為何?”

    既然左慈軟的不吃,燕清就來硬的,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那把戲的底細:“移花接木的戲法雖然精彩,卻到底逃不出拆東牆補西牆的本質。道長這會兒取來的再多,也非是憑空生出,而是擅取了有主之物,一會兒亦全得歸還給城中商販,不過換來一些空歡喜,和一些多餘的折騰罷了。勢中事務繁多,清已感分身乏術,實在不願再多添負擔。”

    左慈對曹操做的不就是這套把戲?

    那是曹操邀士大夫們去郊遊,左慈自動請纓,只以倒之不竭的一瓶酒,和割之不盡的一片干肉,讓那百來人都吃飽喝足。結果事後一調查,實為羊毛出在羊身上,將城中店鋪里的酒肉給挪了過來,並不是什麼無中生有的本事。

    單純為了愚弄高高在上的名人,滿足一番自己的表現欲,就把無辜百姓也一道坑進去的做法,燕清是實在無法欣賞和理解的。

    障眼法被揭穿了,左慈也還是那副仙風道骨的笑模樣,隨口問道:“那燕大鴻臚待如何解決此事?”  

    呂布冷道:“軍中內務,便不勞不相干的外人費心了。”

    燕清卻道:“倒不必瞞著左道長。”旋即微微揚手,十指輕輕相叩,水眸慢闔,口中謙道:“小小把戲,不足掛齒,要叫諸位見笑了。”

    無人看見一張上書“五穀豐登”四個優美古字,薄薄的金色卡牌自燕清那寬袍袖口飛出,如瀑水濺裂,散作無形金塵,漫入四方。

    不過瞬息功夫,作為使用這牌的人,燕清只得了一張平平無奇的“殺”,在場所有人的身前,卻悄然無聲地出現了一大捧金色稻穀。

    這一手既是無與倫比的賞心悅目,又氣魄十足地瞬間鎮住了四周,可比之前左慈忙活半天,加起來的還要震撼人心得多——但凡在燕清方圓幾里之內的人,無論是置身屋外侍從也好,府外的兵士也好,街外的行人也好,只覺眼前一花,就倏然有了金光閃閃的稻米!

    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驚嘆和跪拜稱頌之聲,左慈微微動了動眉頭,將身前的稻穀捻起一些細看。

    燕清一直將自己的異於常人的能耐深深藏起,說到底,主要是不想叫呂布對他生出忌憚異心來。

    哪怕呂布已有所察覺,自己替他發掘出了一套解釋的說辭,默契地保持沉默不問,燕清也始終未去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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