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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子急,說寫立馬就要動筆,也不肯用笨重的竹簡,而是用最近逐漸在軍中普及起來、由燕清堅持冠上呂布之名的“溫侯紙”。
握筆據案後,他稍作躊躇,恍然間才思如泉湧,萬分瀟灑地一揮而就,心滿意足地封好交予侍衛,命人快馬加鞭,儘快送到東郡太守府去。
而知道燕清真實去向的賈詡只好趕快私下派人去追上那信使,瞞著呂布,秘密將目的地改成壽陽——否則跑到前線的燕清,於一年後都不見得能收到送去兗州後方的信。
見呂布寫完信後,就一副得意地哼著小曲地繼續看公文,頗為愉快的模樣,賈詡思忖著究竟是就此打住,還是再接再勵地勸上幾句,盼主公與主母感情和睦些,得了閒暇也該多多溫存時,外忽有侍衛通傳,道有公孫瓚的使者求見。
主臣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事物。
呂布神色一變,沉聲吩咐道:“讓他進來。”
卻說十日後,燕清在回程途中恰好撞見送信的使者,拆函時還相當好奇極憎揮毫的呂布會專程寫些什麼,竟著急至不惜勞快馬送來。
於是幾行左馳右鶩、偏又詭異地透著氣勢如虹的字便映入了毫無防備的眼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燕清:“……”
特麼的閒著沒事還教了他《鳳求凰》?
而且是該斷章取義了然後被用在這兒的嗎?
秀美俊逸的軍師祭酒面上猶帶著方才的溫柔笑意,下手卻毫不留情,直接將這單薄脆弱的雪白紙張給當場碎屍萬段,倒叫一旁好奇張望的張遼給嚇了一跳。
燕清不知何時已斂了笑,面無表情地將碎紙末一灑,暗暗磨牙。
曹操別的優點他不學,為賢士寫情詩這點倒是自發地掌握了精髓……
第38章 白馬銀槍
燕清怒撕了信,倒是真有些歸心似箭了,欲在自家主公被不知道哪兒來的人進一步帶歪之前趕回去坐鎮。
只是回程註定不太順利,距收到那信只過了二日,又迎面遇上了幾匹急行白馬。
這從難行的糙坡上突然冒出的一行人不過四五人爾,卻氣勢極為不俗,隊列嚴密工整,哪怕行色匆匆也不見亂序。
見是一副有要事急稟的架勢,又是從南方來的,燕清不管三七二十一,命張遼先領人將險些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這一行人攔下再說。
那為首之人卻絲毫不懼張遼所帶精銳數多而煞人,忽被攔下也半點不慌,從容一勒韁繩,控馬如臂使指地閃身一避,再行雲流水般改避為攻,挺槍出馬,橫眉怒對,威風凜凜地高聲喝道:“是何人敢阻我等去勢!”
這一下先聲奪人,叫燕清下意識地多看了對方一眼,這一看不打緊,登時眼前一亮,輕輕地“咦”了一聲。
先不說身手如何,光這臨機應變、遇敵半點不亂的穩重,燕清就願意給打個高分。仔細一看,這身披銀甲駕馭白馬,手持一桿筆直長槍的年輕騎將生得一副濃眉大眼,唇紅齒白,器宇軒昂,正是英俊逼人的好相貌,而論起個子,竟比張遼還高上小半個頭。
燕清心裡微微一動,這些個特徵太過明顯,倒叫他腦海中條件反射般冒出了一個猜測,雖覺此人不該在此時出現在此地,仍存了點心思,便不試著喝破,而是靜觀其變。
對方以寡敵眾,姑且臨危不亂的風采雖得了燕清的青眼,卻未能鎮住張遼。
不說他亦武藝高強,傲氣自恃,但凡是呂布麾下待久了的人物,首先練就的就是氣勢半點不讓。
一旦上了戰場,哪怕對面是自家主公、那聲名赫赫的第一戰神呂布,他也半點不虛,更遑論這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又是自家軍師祭酒親口下的令,哪怕要豁出一條小命,也絕不能在重光先生跟前跌了面子。
張遼直接大笑著祭出了月牙戟,惡狠狠地罵了句:“還能有誰?!自是你爺爺張文遠!”
這就算打過招呼,飛馬攻去。
那小將聽見張遼名諱後,倏地臉色一變,並非流露出懼色,而是多了些詫異與哭笑不得。
然而張遼來勢極凶極快,眨眼間就殺到了跟前,他無暇開口辯說,只得提槍還擊。
兩人交戰三十餘回合,不分勝負,真交手後,張遼哪裡看不出對方之實力高強完全不亞於自己,不知為何卻只以格擋為主,並無主動出擊的意思,半點不符先前搦戰時的氣勢洶洶,叫他一昧強攻也半點不痛快,深覺掃興。
又知這樣下去,一時半會也打不出個輸贏來,索性一個虛晃,退返幾步以示暫且停手,果見對方也不追來,心裡更加不滿,大聲質問道:“只守不攻,這是何故?”
這白馬銀槍的騎將可算是有了開口的機會了,他稍喘幾口,滾鞍下馬,一板一眼地拜伏秉道:“實乃誤會一場,也怪某未及時道出身份,方平白無故與文遠將軍揮戈相向。”
燕清一直默不吭聲地瞅著他,見他與張遼大戰數十回合,竟是張遼隱約落在下風,心裡幾乎是十分肯定了,溫柔地微笑著,語氣親昵道:“怎單怪子龍一人?清為避敵耳目,方命文遠收起旗幟行軍,方引起誤會,而子龍行事慎重,亦英武悍勇,當贊才是。”
這回輪到趙雲錯愕了。
他情不自禁地將雙眼睜得極大,難以置信道:“重光先生怎知雲之名諱?”
因為你是能在長坂坡上單騎救主,殺了個七進七出,斬敵數十,又屢進忠言,被後人譽智勇兼全、渾身是膽的全能將軍呀!
燕清眉眼彎彎,毫不委婉地將他狠狠誇獎一通:“子龍有勇有謀,目有遠見,遵德愛民,輕利重義,赤膽忠肝,清慕名已久矣,怎會不知?”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朝思暮想的趙子龍忽然自己送上門來,燕清哪有不喜之理?
張遼聽著卻更不高興了。
他一番賣力想要建功不成,反讓這愚弄了自己一把、看著愣頭愣腦、卻心機深沉得很的小子給出了彩,竟得了先生大大的賞識。
便板著張兇惡的臉,表情嚴厲地審視著趙雲,在心中將他從頭到腳地挑剔了一遍。
趙雲這時尚未達成單騎救主的壯績,又出身寒微,投身公孫瓚下,饒是屢建救主之功,也因名聲不顯、常常剛而犯上,至今未得重用。又漸漸看清公孫瓚可謂鬱郁不得志。
乍然被名揚天下的智士燕清這一通溢美之詞夸下來,雙頰泛紅,竟是不知所措得很,連連愧聲道不敢不敢,被張遼這殺氣騰騰的目光一盯,才勉強回過神來。
細細一問之下,燕清這才懊惱萬分地得知,他眼饞了很久,只是不好下手挖的這個大將才,在公孫瓚手下混得何止是不如意三字能形容完的……雖曾是輝煌的白馬義從的一員,在鞠義的八百先登的攻勢下覆滅後,就淪落到押運糧糙、送信跑腿、偶爾上陣,也只叫他領後軍的地步了。
這時公孫瓚已將呂布按賈詡計策送去的糧糙消耗了大半,眼見著即將迎來冬季,忙於征戰的紹瓚雙方都未能搶收到糧糙,糧糙的儲備就成了兩君一決勝負的關鍵,自然急得派人四處送信求糧。
趙雲作為不受重視的打醬油一員,就成了使者被分配了這個任務,離了戰況正酣的前線,大老遠地到豫州這跑腿求援了。
對這種得寸進尺、厚顏無恥的要求,賈詡與呂布的意思十分統一,都是不願理會,可在燕清不在的情況下,他們不好斷然回絕,就欲留趙雲幾日,等軍師祭酒回來再做最後答覆。
被燕清一瞬不瞬地盯著,趙雲竟破天荒地緊張了起來,說話開始有點磕絆。
要是使者不是趙雲,燕清定也要一口回絕這無理請求,不說兩軍之間本就不是同盟之好,他們起初給公孫瓚軍送去糧糙的意圖,也只是要讓他與袁紹死磕得久一些,平衡勢力罷了,並沒有要助他取勝的意思。
再來,錢糧就沒有人會嫌手裡攢得太多的,真正一打起仗來就是個要一直填的無底洞,資本自然是越多越好。
況且如今是左右勝機的機要時刻,真叫公孫瓚大敗袁紹、勢力大漲,接下來要費神對抗的,就從袁家變成公孫家了,遠不如兩敗俱傷來得理想。
至於現在……
燕清義正辭嚴地表示,豫州定然是幽州的好朋友,想買糧糙,絕對好說,甚至也不趁火打劫,在價錢不揮多要,只稍微要一點添頭即可。
不過趙雲說到這裡,話還沒完。原來他至豫州後沒過一日,異變又生,這回卻是皇帝劉協派來的天使傳來急詔,道西涼軍近來在陳倉一帶胡作非為,擾民傷人,王允等人以陛下之命調解不成,又懼他們趁勢攻入長安,特命呂布領軍去威懾一番,以振天威。
針對此事,價值觀上完全不同的徐庶與賈詡差點吵翻天了。
徐庶堅持既是天子之命,當去勤王護駕,賈詡則極力反對,認為這要求著實異想天開,簡直無理取鬧。
呂布的態度也非常堅決——一切大事都等燕清回來再說。
於是催燕清速速回許就成了當務之急,連派數人快馬加鞭不說,趙雲得知此事後,也不願枯等渡日,自動請纓,將這送信一職領在身上,結果最後出發的他卻成了最先碰上燕清的,不是不贊他行軍之快,便如雷霆霹靂,迅捷無匹。
說實話,燕清倒是很認同賈詡的說法,莫說他們剛至豫州,一切只剛剛起步;也不提豫州與西涼離得老遠,出兵不便,需得大費周章;只道“攻入長安”這說法,不過是身為驚弓之鳥的朝臣單方面猜測,真是吃乾飯的沒事找事,哪有憑一些個人的臆想就出兵攻打目前兵力最強、實力最盛的馬騰韓遂勢的道理?真當有了忠君的呂布一軍在手,他們就可以橫掃天下了嗎。
隨隨便便地就出兵,本來馬騰韓遂等人無意造反,遇到這送上門來的藉口,哪有不樂得被徹底“逼”反的道理。
況且別人不清楚,燕清卻是知道的,馬騰此人在三國志里,姑且算得上是個有狼子野心的投機分子,可在三國演義之中,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忠臣。
不管是哪個,要說他忙與韓遂爭權互斗,並不出奇,若說他要自持武力,出兵長安劫持天子,就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這種大實話卻絕對不能當著趙雲和徐庶等人的面說。
燕清心念電轉,很快就有了定奪,面色卻紋絲不動,又趕緊親自下馬,扶起趙雲,懇切道:“茲事體大,清不得一人做主,需儘快回程與主公商榷一番,勞煩子龍再陪清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