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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大難不死的劉協就將這點本事發揮到了極致。
呂布堅持要走,可以,但一定要帶他們一起走!
劉協狠狠地下定了決心,也雷厲風行地採取了行動:首先是尋了由頭,叫呂布不得不多留幾日;接著是親自提審了在馬騰韓遂二人行下那大逆不道之事後,就被捉拿下獄的張繡,不由分說地判了個斬立決;旋即暗告倖存的大臣們,一同收拾行囊,清點國庫所有,預備遷移。
當幾日後呂布入宮來,想再請辭時,就被小皇帝這雙手一攤,擺明了要厚顏無恥地賴上他的架勢,給震驚得五體投地。
劉協神情懇切,眸光濕潤,屏退左右,只留幾內侍後,竟是自那高高在上的龍椅起身,不顧禮儀地布下殿階,親手將象徵大將軍榮耀權柄的金章紫綬,不容推辭地交到呂布手中:“經此一事,吾已看清,世間唯呂愛卿乃社稷之臣也!現京無兵甲,亦無堅壁,何處兵馬,不能輕犯?若卿就此離去,吾命將休哉!”
“陛下言重了。”呂布不禁動容,凜然下拜道:“臣深蒙帝恩,刻思圖報,若見陛下有難,縱有千山萬水,亦當即刻飛馳而來。”
見呂布還沒領悟到自己要跟他的軍隊一起走的意圖,劉協也有些著急,得了這份承諾,於他不過聊勝於無,真到緊急時刻,又管什麼用?
這回他能熬到呂布趕來,是因為馬騰韓遂等人終究有點顧忌,不敢直接對他這皇帝下手,可那濫殺無辜的手段,卻著實叫人膽寒。換了之前燕清所說的匈奴左賢王,甚至涼州一帶活躍的羌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等好運,已是走到頭了。
劉協這下連委婉都不委婉了:“吾知愛卿忠義不移,只是從兗州豫州,趕至司隸長安,期間路途遙遠,不說所耗巨大,有勞民傷財之害,單是這耗時漫長,若敵勢洶洶,京師便如那手無寸鐵之稚童,是連一時半會都拖不住了,愛卿哪怕有心來救,也只能見到吾之屍骨矣!”
“陛下當保重龍體,怎能出此不吉之言!”呂布大驚失色,先勸了這麼一句,又毫不猶豫地建議道:“陛下有此顧慮,也有道理。不若布將這五萬兵馬留下……”
呂布竟如此大方!
劉協心神激盪,對呂布僅存的最後一點忌憚,也隨這話散盡。可他再動心,理智也把答應的話語給收了回去:善領兵打仗的朝中大將已是盡數戰死,剩下幾個歪瓜裂棗,怎領得動統領五萬大軍,護衛京師,給他保駕的重任?
再何況——就朝廷這窘迫的現狀,連官員的糧餉都是靠呂布才發得動的,他哪怕要了這五萬人馬,也根本養不起啊!
堂堂天子,既收了臣下的兵馬,又找臣下要糧供養,饒是劉協臉皮已經算厚,也干不出這招人非議的事兒來。
於是劉協只有割肉般放棄了這送到身前的人馬,轉而跟這再老實可靠不過的大良臣探討許久,燕清又恰到好處地出來打了圓場,遲鈍如呂布者,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呂布躑躅片刻,面上流露出幾分意外和掙扎,半晌再拜道:“若陛下不嫌許城簡陋,臣願迎駕。”
劉協長舒一口氣,大笑道:“有呂卿家在,吾大可放心!”
燕清忍不住多看了毫無破綻的呂布一眼。
要不是因為他就是這計劃的主導人,這會兒也得被呂布這爐火純青得連最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的演技,給騙了個徹底。
劉協夙願得償,歡天喜地之下,把他極有好感、也同有祛逆護駕的燕清的官職,往上大提了一把。
既有愛屋及烏的意思,也有對呂布示好的意思,還有皇帝本身就對這位名滿天下的貌美君子十分喜愛,三項加成之下,竟是叫燕清一步登天,當上了司諸王入朝、郡國上計、封拜諸侯,主禮儀事務,僅在三公裡頭的司徒之下的大鴻臚。
官是夠大夠響亮了,哪怕無任何實權可言,可燕清他們最看重的,本來就是這層光亮名譽,和大義之名。
至於權力本身,他們有的是自己去搶的能耐。
這下可好,因是皇帝的堅持,一番降尊紆貴的勸說後,才換來呂布勉為其難地答應,滿朝公卿縱使心裡泛著嘀咕,也隱約意識到日後的生殺大權,在小皇帝一是心甘情願,二也是被逼無奈的拱手相送下,就註定掌握在呂布這看著無害的狡詐武夫手裡了。
最敢忠言直諫的愚忠臣子,早被馬騰韓遂當那儆猴的雞給殺了,剩下的雖也多是忠於大漢,終究也愛惜自己性命,是以在跟隨呂布遷去許城的途中,很是安分守己。
起碼就沒半點要對皇帝所享受的待遇顯然還不如呂布最倚重的軍師祭酒、也就是新近上任的大鴻臚燕清來得高的這點,發表過隻言片語的不滿。
因這相安無事的相處模式,返途順利得不可思議,哪怕帶了這千來累贅,也沒把這支強騎隊伍的速度給拖慢多少。
才十來日,就快抵達許城了。
燕清心情一好,對戀人就尤其溫柔,叫呂布極其受寵若驚、食髓知味之餘,悄悄摸地放慢了行軍速度,只求讓這份難得的柔情蜜意持續久一些。
這天晚上,呂布舒舒服服地俯臥在榻上,放鬆了渾身的鋼筋鐵骨,一臉享受地由他心愛的軍師祭酒捶打揉捏肩背。
燕清為了方便,直接跨坐在呂布那健壯頎長的大腿上,一邊按照華佗教他的方法做著推拿按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呂布聊著:“主公這過河拆橋的速度,可有些快過頭了。”
在整個小朝廷都落入自己掌心之後,呂布就懶得跟小皇帝虛與委蛇了,十次召見,都托有事,肯見一兩次就算不錯。
劉協對這怠慢的態度卻不敢有甚麼不滿,而是心裡憂慮,疑是自己的妄為太叫呂布為難,才招來不快。
呂布懶洋洋地哼笑一聲,對那次的被抱胳膊,感到很是耿耿於懷:“那蠢物險污了布之清白,還有什麼可客氣的?”
“……”燕清手裡的動作無意識地停了下來,沉默半晌後,仍然疑心自己興許是聽錯了:“清白?”
呂布忿忿不平道:“布這胳膊,豈是他配摸的!”
燕清的眼皮驀然一跳,居然生平鮮有地被逼至無語的境地。
少頃,他明智地選擇了轉移話題:“事情進展如此順利,離不開馬騰的鼎力協助。”
呂布:“哦。”
看他顯然不感興趣,燕清只好又道:“有陛下在我等陣中,劉表劉焉那合軍進犯一念,就註定不了了之了。”
劉表原還被劉焉說得有幾分意動,在得知呂布如此大手筆,竟然乾脆利落地將整個長安朝廷的人馬,都給拉到了自己的地盤裡後,就沒半分做這繼袁紹之後的出頭鳥的念頭了。
要是劉焉半途撤手,對方遠在益州,且安然無恙,他這與呂布治下州郡直接接壤的荊州,豈不就如被盟友公孫瓚的袖手旁觀給坑得只能孤軍奮戰,淪落至一蹶不振的袁紹那般下場?
反正他與呂布無仇無怨,呂布也暫無力擴張領地,不如繼續以逸待勞,等旁的勢力沉不住氣,聯合與呂布對抗時,他再伺機而動,或是趁機偷襲後方,或是參與其中分一杯羹,都有機會。
呂布敷衍十足地點了點頭,心神早已跑到了別處去:“唔。重光這技藝,是愈發精進了……”
的確精進不少,這才一會兒工夫,就讓慵懶的老虎周身發熱,興奮不已地一個翻身,在被翻紅浪之間,共赴巫山雲雨去。
而在這姑且稱得上是皆大歡喜的遷都之中,處境淪落得很是尷尬困窘的,無疑是父親忽然成了目無君上的逆臣賊子、皇帝又死皮賴臉跑到呂布勢中、調解使命也不了了之的衛隊隊長馬超了。
第146章 舊事再提
因馬騰不臣之舉,劉協連馬超那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妹妹馬雲祿都沒留任何情面,又怎麼會對連正經的小舅哥都稱不上的人顧念舊情?
在楊太尉領著馬超來復命時,劉協剛好看到一言不發的馬超,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還有這一茬在,恨不能當場就把他給拿了殺了,以泄其父謀叛之憤。
還是楊太尉好說歹說,才暫時攔住了,可劉協也不過是按捺下殺意罷了,對這一家子的反骨,是半句好話,半個好眼也吝於賜予的,滿心煩躁地把馬超一身職位全部剝奪,再揮退了事。
馬超神色鬱郁地出了帳門,也是滿肚子火。
父親有那般打算,從來未曾想過知會他這個在外的兒子一聲,完全沒有過顧及,直接就起了事。而他這從頭到尾沒有參與進去,為護送楊太尉去往黎陽,可謂是兢兢業業的衛隊隊長,也被小皇帝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成心懷歹念的異己。
好端端地,什麼也沒參與過的他,就落得里外不是人的憋屈了。
馬超怒氣沖沖地回到被設為臨時住所的屋裡,陰沉著臉,不顧往日同僚們若有若無的打量,不一會兒就收拾了一個包袱出來,往背上一背,又去庫里取回自己慣使的長搶和銅錘,連半點猶豫都不帶地,大步流星地往呂布勢下兵營去了。
在哪兒賣命不是賣?既然都看不起他,他又何必自取其辱,還不如自覓英主,自尋出路了事。
以他過去還是如今的身份,想長驅直入都不可能,一路奔逸絕塵到兵營門口,不出意外地被小卒攔下,馬超因近來已混過臉熟,連自報姓名都不需要,就雙手抱臂,斜斜地倚在一旁,等待通報。
沒過一會兒,聽得手下兵卒來報的趙雲,就步履穩健地出了來,眉峰微聚:“孟起因何而來?”
馬超很是乾脆地將長搶往地上用力一放,雖是請求和自薦,那股與生俱來的自信跟傲氣,卻從簡單的動作里輕易透了出來:“雖不比呂、趙二位將軍神勇,單憑超這身武藝,欲為一馬前卒,於你陣中效力,可還能被瞧得上?”
趙雲默了片刻,面不改色地糾正道:“甚麼呂將軍?當喚主公才是。”
不等馬超改口,趙雲就轉身走了,只輕飄飄地撂了句:“隨雲來。”
馬超暗鬆了口氣,將一身驕氣稍稍收斂,不慌不忙地跟在後頭。
馬超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後,儘管到馬騰這一代,已一度落魄至要砍柴維生,憑那股血脈,也絕對當得起名門虎子,自然不能等閒視之。
經歷也頗為敏感。既為朝廷奔走效力過,又是一方諸侯馬騰的親子,最重要的是,他爹還活得好好的,跟呂布剛有過一番交鋒。
以趙雲那慎重為上的性格,當然不會因為自己屢次與馬超交手的這麼點交情,就氣血上涌,將這事應下,而是要老老實實地問過呂布意思,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