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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自己苦思冥想不得,忽然意識到身為主公的呂布,或許更為清楚一些,本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也找他問了一問。
只是良辰美景在前,美人如珠如玉,此時此刻的呂布,滿腦子裝著的都是些不可告人的帶色廢料,聽得燕清冷不防地這麼一問,又對上他肅然的目光,整個人都愣住了:“啥?”
這也沒聽見?
見他光明正大地恍了神,燕清也沒辦法,只得把問題重複了一次。
呂布勉強斂起萎靡之情,打起精神細細思忖了會兒,口中念念有詞:“此人需忠誠可信,機靈善辯,還得懂得自保脫身之道……”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倒是燕清聽他把這人該具備的素質給清楚念叨出來後,猶如醍醐灌頂,猛然間想起一個人選來。
說起挑撥離間,爾虞我詐的例子,三國里可謂是數不勝數:此時尚未出生的姜維跟鍾會,到底是互相利用還是後者遭了前者蠱惑,姑且不得而知;荀彧獻出的二虎競食和驅虎吞狼之策;中諸葛亮之計,屢進讒言,讓曹叡憂心司馬懿位高權重,把他削職不用的華歆等人;曹操假套近乎,讓馬騰韓遂相互猜忌,聯盟自破……
這些各中好手,現在要麼不為己用,要麼連冠都未及,能當什麼用?
卻有一個天縱奇才,被他徹徹底底地疏漏過去了。
這人先是讓來盜取書信的舊時友人蔣干自食惡果,斬了並無通敵之心的蔡瑁、張允,後又跟黃蓋聯手,演繹了一出流芳千古,著人津津樂道的“苦肉計”,不但騙過了周營里身為細作的蔡氏兄弟,叫精明睿智如曹操也上了大當,對黃蓋投降一事信以為真,也讓曹營那幾十萬士卒葬身火海,一統天下的野心支離破碎。
若三國時期只能頒一個影帝獎盃出去,那絕對非周瑜莫屬。
之前揚州形勢未定,剛剛收用身為戰俘的孫策,又一口氣把孫家舊部全還給了他,是冒著極大風險的。
一個不慎,就是任魚入海。
身為孫策的至交好友,又有經天緯地之才,周瑜便是叫猛虎有騰雲駕霧之能的那雙飛翼,燕清不知心腹,只能慎重起見,先將他放回故鄉,也不捨得棄之不用,叫對方沒得也生出嫌隙,領太守一職,也算破格重用了。
現孫策先剿鄭寶,後經徐州數役,屢建功勳,得了提拔,在呂布勢中,怎麼也不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真正有了獨領一軍的資本,人見都願道句頗有其父當年風采。
當孫策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時,那原先薄如蟬翼的歸屬感,也逐漸變得穩固,猶如實質了。
而他過得如意,周氏一族也頗受重用,周瑜就不可能勸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叛呂自立了。
那現在不就是啟用這雪藏多日的王佐之資的大好時機?
燕清越想越覺得可行,哪兒還等得及明日,直接一躍而起,將一臉懵然的呂布拋到身後不理不顧。
一邊披衣疾走,一邊提聲喚人備上醒酒湯,要捉爛醉如泥的郭嘉商議具體事宜了。
第114章 公瑾詐降
饒是郭嘉之才策謀略堪稱舉世罕覓,辨人批命亦是神准異常,也未能料到自己還有明明都醉得不省人事了,還能被上司粗魯灌入醒酒湯,逼著清醒過來的一天。
只是當他痛苦地睜開眼,正要發作,就看到了笑顏如花的燕清背後跟著個印堂發黑,凶神惡煞,只憋屈不言的主公。
極善審時度勢的郭嘉,當場就被這可怖光景給惹得一個激靈,迅速將心態給調整了過來,只憊懶地抬了抬眼帘,等暈陶陶的腦子恢復片刻,才簡單問道:“幾更了?”
燕清笑容可掬:“三更已過,四更未至。”
“你也知道這是什麼時候。”郭嘉滿腹牢騷,瞧著虎著臉的呂布一身驚天怨氣,不難想像自己醒來之前發生了什麼,想笑又不好笑出來,只得強忍下去,長嘆一聲,問道:“重光有何要事,竟連這一晚功夫都等不得?”
“自是十萬火急。”燕清討好地把他扶正,又披上一件厚實的外衣,省得他被晚上的冷風凍著:“早些與你和主公定下,就能早些放信鴿上路,他不就能早些趕去?”
郭嘉以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氣,不置可否道:“何人?”
燕清萬分肯定道:“你看周瑜周公瑾如何?”
“廬江太守?”郭嘉蹙了蹙眉,身為揚州別駕,他對這個世家出身,這一年裡政績出挑,考評出彩,相貌很是英俊豪銳的青年雖有印象,卻並不算深:“主公麾下文武如雲,若真細擇,未必就沒好的人選。何故用他擔此大任?”
燕清的興奮勁兒還沒下去,也早做好了長篇大論的打算,聽他質疑,便溫和一笑,徐徐道來:“依清之見,公瑾為英雋異才,極有膽略,初初為其友伯符……”
……
十日後,由傾力說服了呂布與郭嘉兩人的燕清所送出的信件,經幾隻渾身雪白、體態圓潤的鴿子之足,靜悄悄地到了廬江舒縣的太守官邸,輕輕落入一指如蔥根的手中。
周瑜展開布絹,見這密信的落款處竟是主公印戳,不禁惑然凝眉。
輔人解密釋碼之物,雖置於書房之中,與機密一同無時無刻不著親隨看守,只是周瑜智極,平日又頗有閒暇,出于謹慎起見,早已將其瞭然於胸,如自幼便熟讀的經史子集那般倒背如流爾,完全不必再仰仗那些外物,就可即刻進行解讀。
他卻不慌不忙,先把布絹重新卷好,攏入袖中,溫然一笑,先屏退侍婢,步入密室之內,又命人在外嚴密堅守,才獨自伏在案前,細細審閱。
讀完不過是半盞茶的功夫,只是待陷入思緒之中的周瑜走出室內,侍衛們卻足足候了幾炷香的時間。
“這封送去甄城,這封,”周瑜喚入一親信,淡淡一笑:“就送去壽春。”
因呂布軍中唯有事關緊急時,才採用飛鴿傳書這手段,是以暫未得人知曉。周瑜一邊暗自籌備,一邊耐心地等了幾天,果真就等來快馬幾匹,收到幾封煞有其事,實則言之無物的假信。
他也認認真真地回書幾封,遣人馳送出去,便慢條斯理地準備了十數車糧糙,點上一百餘原就是只聽命於他的部曲,竟是要親自押送著這批軍資往北去了。
沿途每逢崗哨,得人問起,他也不避諱,只風度翩翩地答所攜物資是奉主公之命,取了廬江一郡今年收成的三成充作軍備。
因不容有失,需他自領人,儘快送去甄城。
因袁紹與公孫瓚為阻止呂布進一步北侵,而組成聯盟一事已廣為人知,備戰禦敵的措施無可厚非,周瑜這套說辭,也未得任何人質疑,更不敢耽擱了要事,任他一路暢通無阻。
直到半月之後,忽然徹底失去這行人的蹤跡,又未聞他進入兗州境內,才惹起了軒然大波。
帶著糧糙輜重,衣冠濟濟,劍佩鏘鏘的百餘人,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在自家勢力範圍憑空消失?
只可能是生了異心,半途轉道,改投別處去了。
等途中其他郡守後知後覺到周瑜的不妥之處,趕緊著人通知遠在兗州州治的呂布時,周瑜叛呂投公孫的消息,也已在頗感得意的公孫瓚的刻意宣揚下,廣泛傳了開來。
呂布毫無疑問被觸了逆鱗,感到顏面掃地,當即勃然大怒,對周瑜之背叛深惡痛絕,不但在議廳里當著諸多部下的面將他罵得體無完膚,摔了好些杯皿,不管不顧地寫了好幾封痛陳怒斥其毫無操守、薄恩寡義的信,大張旗鼓地送去周瑜的新東家公孫瓚處,給註定要混得風生水起的前部下添堵一回。
因不滿主公冷待苛用,改投旁人的舉動並不少見;因自具慧眼,因更看好目前暫弱勢那方的前程,不惜從強勢的東家往低處走上一走,轉身“下嫁”的做法也不罕有;走前不厚道地將前任主公狠剮一刀,來個破釜沉舟式的借花獻佛,換取信任和看重的行徑雖得人詬病,也未到遭人唾棄鄙夷的地步。
呂布現好歹為舉足輕重,割據三州的強勢梟雄,當初識人不清,辨人不明,又待人不足,現不過是損失些錢糧和顏面罷了,還對此耿耿於懷,懷恨在心,居然追罵到別處去,反倒有損風度,惹人發笑爾。
只是不為外人所知的是,臉色鐵青的呂布一回到里廳,一身滔滔怒火轉瞬就不翼而飛了,反倒暗含期待地看向燕清:“如何?”
不說他這很有本色演出嫌疑的表現確實精湛,且說他勇於自黑的決心,燕清就不得不捧場地來個擊節鼓勵,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將他狠狠地誇了一通。
直叫呂布渾身書台,才看向郭嘉道:“如此一來,那些個瓚紹布下的耳目定當中計。”
郭嘉頷首:“這些可都是你教予公瑾的?”
燕清搖頭。
他只大概講述了計劃,和希望周瑜能達到的目標,至於具體策略,就全放權給周瑜一人制定,他們負責配合即可。
本以為要等上十天半月,周瑜才會定謀,不想他如此效率,當天就開始採取行動了。
周瑜這種智商情商具在,能讓史上起初對他不以為然,甚至頗懷惡感的程普都對他讚不絕口的厲害角色,在詐降和反間這方面,可謂是天賦異稟。
燕清一開始就不打算班門弄斧,打著任他自由發揮的主意。而收效就目前看來,也的確很是不錯。
籌碼不帶夠,詐降就不可能打動得了人。周瑜尚未成婚,並無家小可帶,要讓公孫瓚放下戒心,又要徹底‘激怒’呂布,自然就是帶些他最需要的兵糧去了。
郭嘉微眯起眼,玩笑道:“嘉不解的是,重光分明與他見面不多,卻極是信任。就不怕公瑾將計就計,來個假戲真做?”
“有主公神武雄才之珠玉在前,又有摯友伯符如魚得水在後,放眼看去,不過是螢火之光而,怎配與日月爭輝?”燕清既然敢放周瑜出去,就是自持有他不會背離的籌碼。抿唇一笑道:“未免太小瞧公瑾了。”
郭嘉黠然道:“嘉只得一雙魚目,自不及重光慧眼。還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當你是愛公瑾姿貌出眾,方及信之。”
燕清眉心一跳,作勢踹他:“你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白日無端生胡言。”
呂布插話道:“只因那些個蠅頭小利,他們就能對公瑾深信不疑?”
“主公此言差矣,那可是滿滿十幾車的糧食,好大的手筆,怎能叫做小利?”
也就是呂布財大氣粗,才不把一郡的三成收成看在眼裡。可在周瑜權限之內,這已經是他能一下調動的最多糧糙了,加上百來精銳兵卒,足以彰顯誠意,也夠讓據著荒涼幽州,耽擱務農,哪怕有修生養息一段時日,一打起仗來也多得捉襟見肘,正為這犯難的公孫瓚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