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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燕清早早提醒,又有上回的渡河經歷,呂布深刻意識到,袁紹小兒這個花架子旁的不行,所建造起來的箭塔的殺傷力,卻著實不容小覷。
便一開始就有意繞開而行,哪怕行了遠路,也好過因此折損些人馬。
袁紹驚慌失措下命人一頓亂射,其實並沒收到半分意想中的效果。
鼓聲大震,猶如霹靂滾雷,向來熱衷於身先士卒、以此激勵士氣的呂布仍然以一人一馬在大軍最前;與他隔了一個馬身距離,緊隨在後的,就是高順、張遼、趙雲、徐晃、甘寧、太史慈幾位大將,一概騎著神駿非凡的高頭大馬,肅容待戰;再往後看,是兵器鮮明、陣容規整的各軍士卒。
燕清這次卻沒去觀戰,而是自有正事要忙:他帶著一干謀士和幾千後勤兵馬,開始距地築營。
跟正面對沖,勝負幾日後即見分曉不同,一進入到一方據守不出,一方攻打營盤的階段,雙方還說不定各有援軍過來時,就稱得上曠日持久了。
尤其這回袁紹不知聽了誰的建議,早早地就砌起高壘,修了那在史上叫曹操吃了大虧、致麾下兵卒死傷無數的箭樓,而克制箭樓橫掃八方的最大利器,投石車則是看著笨重,其實部件極其精細,經不得大顛簸,絕不可能提早組建好了,再由將士帶著渡過天險黃河去。
只能化整為零,拆成能夠攜帶的小個部件,等安營駐紮後,再去重新組裝。
在這之前,饒是呂布極想直接帶著大軍把袁紹打個灰飛煙滅,也不現實——袁紹又沒傻到無可救藥,見不敵他舞戟縱馬,定就縮回營寨,不隨便出來了。
燕清只稍微走了走神,就被郭嘉的利眼給看了出來,他懶洋洋地搖著扇子,斜睨他一眼:“重光既然如此惦記主公那頭,乾脆叫親隨護你去前頭親眼看著就好,嘉代你留在此處,也是綽綽有餘了。”
燕清雖有點可惜錯過呂布大發神威的場景,但也不至於無法忍受。
畢竟一來他已看過許多次了,不似從未見過時那般激動,二來是呂布穿上戰袍後、神武天俊的模樣,在今晨親自幫其換上那身衣服的他,就已經充分享受過看孔雀變鳳凰、大飽眼福的獨家待遇,現還沉浸在心滿意足的餘韻當中。
因此聞言笑著婉拒:“多謝奉孝好意,只是刀劍無眼,假使去了,主公恐怕還得分神擔心我,無法全心作戰。”
郭嘉“嘖”了一聲:“你倒心細,無處不忘替他著想。”
燕清笑笑,調侃道:“怎奉孝這話,聽著像極了吃味?”
郭嘉一本正經道:“雖說重光容色美極,才貌絕佳,令人心曠神怡,莫說相貌偏於粗鄙的男兒,就連這世間女子,也鮮少有能比得上的。然而那共赴巫山雲雨的妙事,還是與體態玲瓏,溫柔可人的女子共赴,才稱得上神仙滋味——”
賈詡正有事要來找燕清相商,就聽到郭嘉這沒規沒矩的調戲,登時臉色一黑,將扇柄警告地往他發冠上重重一敲,對吃痛住口的郭嘉,痛心疾首地訓道:“難怪元直曾多次寫信於我,言你言行不檢,玩笑不知輕重,我起初還將信將疑,不覺你是全無分寸之人,結果聽你這在大庭廣眾之下,都說了些甚麼?”
燕清還在回味郭嘉方才的話,起初還不覺有問題,結果越想就越覺得不可思議。
依照那比喻的意思,哪怕是身嬌體軟、他輕輕鬆鬆地就能抱起過肩的郭嘉,潛意識裡竟然也把他當註定被壓在下頭的那個?
就憑郭嘉那小身板?
心裡將這茬暗暗記下,準備日後教訓回去的燕清,笑吟吟地轉移了賈詡的注意力:“文和可是有急事尋我?”
賈詡經他提醒,也顧不上郭嘉了:“確實有樁要事,非你去應付不可。”
燕清凝眉,頭一個擔心的就是在前線奮戰,情況不明的呂布他們:“可是前方情況有變?”
賈詡否認道:“非也。是天使來了。”
燕清微微一愣,沉吟不語。
朝廷派的使者,要來傳達的自然就是劉協的意思。而小皇帝那熱衷於和稀泥的假和平主義者,無非是在橫刀奪了張繡上嘗到甜頭,想要故技重施,半途橫插一槓子,仗著身份之便,分走一大碗羹。
定是要勸他們二勢停戰講和,叫呂布將引發此事的兗州交還出去,再由皇帝來開口任命兗州刺史,至於這人選,就是那幫閒得沒事兒愛吵架的官員所共同決定的,實打實的忠君保皇派了。
棘手的不是小皇帝,也不是負責調停的這個天使,而是到來的時機,也不知是否故意,偏偏選在大戰開打的敏感時刻來,的確是極巧的。
第133章 張郃暴走
燕清雖早料到,漢獻帝在意識到他們不像之前那般惟命是從時,這回派來勸和的使者多半分量不輕,可一派就派個公卿來,還是讓他有些驚訝的。
當被親隨引領到臨時會客的帳中,真正見到那身形清瘦,腰杆挺直,仿佛乍一看就充滿‘忠節護主’的高尚品德的老者後,燕清第一時間掛起了溫和得體的微笑,心裡卻將戒備的等級提得極高。
他不卑不亢,周全地行了一禮:“揚州刺史燕清燕重光,在此見過楊太尉。”
對只是囫圇讀過三國的人而言,怕都不知眼前這人是誰,但卻絕不包括燕清。
楊太尉姓楊名彪,出自世代簪纓之家、後被《後漢書》評做‘自震至彪,四世太尉’的弘農楊氏。
胸懷赤膽忠肝,一身傲骨錚錚,是實打實的大漢忠臣,先是不屈於董卓的yín威之下,怒拒遷都之議,又在李傕郭汜混斗時,毫不畏懼地當面叫破其輕蔑之態,維護皇室尊嚴,在艱辛險阻的回歸洛陽途中,也一直不惜性命,拼死護衛皇帝安危。
最後在一番宦海沉浮後,他最終見到漢室氣數已盡,曹丕謀權篡位的局面無可挽回,就以腳疾為由,拒受高官厚祿。
享年八十三歲,實屬為數不多的壽終正寢的高壽老人之一,縱觀一生,其聲望極高。
儘管對以劉協所代表的漢室血脈,到底值不值得維護這點,燕清並不甚贊同,可對於楊彪此類敢於用性命去捍衛忠君信念、把秉忠貞之志給貫徹到生命最後一刻,即便因此受盡威逼利誘,都絲毫不為所動、品質高尚的文士,他是既欣賞,又敬佩,非是不想結交,只是礙於立場不同,不得不敬而遠之罷了。
楊彪是奉旨勸和而來,但在出行之前,他就隱約意識到,此行的目的定是無法達成了,只到底是陛下所託,他在勸說無用後,也只能盡力一試。
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在親眼看到這勢如中天的呂將軍,麾下最受寵信的軍師祭酒後,觀其霽月清風之貌,綽約清漓之姿,溫和儒雅之言,完全不似張繡等人口中的囂張跋扈、蛇蠍心腸。
如此一來,楊彪對那一路行來,聽得士子與庶民所傳頌的,有關燕重光此名士的雅名高譽,就不由得信了個九成,頓時笑了一笑,對燕清回了一禮。
要是郭嘉賈詡在此,就得滿懷憐憫地搖搖扇子,道又一個被燕清那光鮮無害的外皮所欺的聰明人。
待他們交換了幾句無關痛癢的社交辭令後,就在楊彪要導入主題時,燕清忽然笑笑,語氣自然地提起了其子楊修:“若清未曾記錯,德祖應已與去歲及冠,不知可有得推選孝廉,正式仕官?”
忽被問起留在長安的愛子,楊彪不由得頓了一頓,既不知這虛實,也不知這用意,便巧妙地不答反問道:“噢?某卻不知,犬子竟如此有幸,能與似重光這般名滿天下的雅人有著交情,平日卻不聞他透露分毫。”
他很清楚愛子雖廣交英傑,喜辦詩會,卻也只是小有名氣,勉強稱得上乍露頭角的程度罷了。
莫說是與於這天下間赫赫有名的燕清結交了,只怕連面都沒親眼見過。
而燕清在這節骨眼上忽然提起,就不得不叫楊彪心生警惕了。
“不過是些虛名,怎值得楊太尉提起?”燕清風輕雲淡地一笑,對楊彪口中所暗含的委婉質疑毫不介懷,只言辭切切地解釋道:“楊太尉有所不知,清曾與孔北海有過一番書信來往。當初北海郡遭黃巾兵禍,清便想提供援助,只是他實在不喜我主,寧可孤身禦敵,也不願受那援兵,唯有作罷。”
說到這,燕清面容間流露出些許悲戚之色,微哽道:“只是早知他會因此遭遇不測,清斷無任他固執己見之理。”
楊彪不知燕清猛然間提起去世不久的孔融做甚,但同為忠於大漢之臣,又皆是名門出身,他對孔融的印象十分不錯,對他的驟死也曾扼腕嘆息,於是嘆道:“文舉忠義,俯仰無愧天地,上報天子,下安禮數,是為肱骨,對他亡故一事,陛下也曾提辭幾筆,以表憾意。”
只是作為堂堂天子的致辭,無論是措辭還是筆法,都著實過陋,楊彪作為有幸過目的那一批人,默然同意了將那真龍筆跡給掩藏起來的提議。
燕清幽幽地嘆了口氣,仿佛真跟被氣得吐血而亡的孔融有深刻交情似的,收斂一番情緒後,才苦笑道:“思及故人,一時悲入肺腑,叫楊太尉見笑了。只是清之所以知曉令郎謙恭才博之名,還是託了文舉兄的福。他曾道,德祖雖年紀輕輕,卻為人謙恭,博覽群書,淑質貞亮,英才卓躒,為世間難覓良才,叫他自嘆弗如,唯禰平原正平(禰衡)可與其媲美。今日幸見太尉,不免憶起故友所說,方有此一問,或太過唐突,還請太尉莫怪。”
楊彪雖還沒到能對兒子的交友情況瞭若指掌的地步,可作為孔子十九世孫的孔融對楊修讚譽有加一事,得楊修引以為豪,於長安一帶的文人墨客中頗有流傳,因此他還是略有耳聞的。
至於那禰衡,雖生性剛直高傲,不受徵辟,有恃才放曠之嫌,也的確是與孔融交情極好的名士。
況且燕清既為幕僚之首,又擔一州刺史一職,事務繁忙,事前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猜出他將作為使者奉命來調停他們,自不可能提前打探好了德祖的情況,才發此問。
楊彪原本就對燕清感官絕佳,聽了這番詳細解釋後,霎時疑心盡去,又不免頗感內疚,自省一番後,鄭重其事地執了一歉禮。
而哪怕想破他腦殼,也想不到貌若謫仙,氣若幽蘭的燕重光,根本就是個扯謊不打糙稿、謊話信手拈來的混帳傢伙。
不僅是拐走太史慈、間接坑死失去救星的孔融的罪魁禍首,還仗著通讀史書,對有“分食酪蘇”和“雞肋”這兩典故的楊修一生事跡十分了解,假借死得透透的、不可能掀開棺材板來澄清此事的孔融的名義,把楊彪騙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