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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完全沒聽出這是客套話,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布怎會因此怪罪先生?只是盼重光日後還當愛惜身體,莫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勞心勞力,安歇太遲。”
正擔驚受怕著的劉協若聽到這形容詞,只怕要氣死了。
燕清微微一哂,心裡卻湧起一陣暖意,道:“陛下急詔,怎稱得上小事?清知事分輕重緩急,就此事而言,時機稍縱即逝,自是趁早理好為妙,然主公一番心意,清亦領了。”
呂布皺了皺眉,也未多言,徑直往這臥房裡唯一的那張床榻上走去,道:“安置吧。”
燕清這才意識到呂布之所以一直不走,竟是打著留在自己府上過夜的鬼主意。可他那張床雖寬敞,長度卻遠遠不夠啊……
呂布先行躺下後,立刻意識到這點了,一雙長腿搭在床沿上,小腿還伸出去老大一截,難受地懸空,可總不能叫個人高馬大的大老爺們憋屈地蜷著睡吧?
這特麼就尷尬了。
見他臉色鐵青,燕清強忍著笑意,面帶遺憾地道:“雖已夜深,主公怕還是得回——”
話未說完,呂布就靈機一動,稍微調整姿勢,在睡成了一條標準的對角線後,這床倒是勉強裝下他了。
燕清卻不等他面露得意多久,只無語了一瞬,就微微笑道:“主公睿智,既然如此,便委屈您在此將就一晚,清先退下了。”
說完,燕清就施施然地丟下了呆若木雞的呂布,著人收拾了一間沒人用過的客房出來,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
——傻子才跟一翻身就能分分鐘把他壓扁,睡姿奇差無比,搶人被子的主公再來一次抵足同眠呢。
一覺醒來,燕清可謂是神清氣慡,沐浴更衣,去到廳堂,就見著呂布面無表情地坐在胡床上,一副等他很久的架勢。
燕清也不在意他大清早就臭著張臉、目光陰冷似刀,不慌不忙地問道:“主公可曾用過早膳了?”
呂布漠然道:“自是尚未。”
燕清正要著人去廚房做,突然又改變了主意,笑眯眯道:“清突發奇想,不知主公可願屈尊配合?”
呂布這才憊懶地抬起眼來,意味深長地在他臉上淡淡地掃了一下:“說罷。”
燕清的要求很簡單,請他親自獨去一趟街上,買些百姓吃的早點回來。
呂布聽了將眉頭緊緊皺起,卻也不質疑反駁他到底要搞什麼名堂,一轉身就去了。
他如此聽話,燕清倒不太放心了,也不在廳里候著,而是領人去門口等。
呂布這一去,卻花費了比燕清預想中還久的多的時間才回來,那造型卻叫燕清差點沒憋住當場笑出聲來——身上掛滿了熱情的百姓送上的吃食,煎餅、辱餅、燒餅、髓餅、辱餅、米糕、膏環等因有盡有,可不成了一棵被掛滿吊飾和禮物,雄偉高大的活聖誕樹?
虧呂布能容忍攤販路人們的胡作非為,還沐浴著眾人眼光,坦坦蕩蕩地帶著這些走到這來。
等燕清親自將那些熱乎乎的食物取下,不出意外地見到呂布的臉色較出去時的陰雲密布要和緩多了、倒是多了幾分困惑不解,不禁莞爾,一邊領著他往屋裡走,一邊明知故問地怪道:“主公怎買這麼多來了?可要用掉清半月的俸祿。”
呂布心不在焉道:“重光多慮了,這些並未費布一分一文。”
燕清笑道:“這是為何?”
呂布不說話了。
燕清知他是初次體會到得民心的好處,也不催他,讓他慢慢消化這時的所得。
這時都是一人一案的用膳法,呂布帶回來的那些吃食足夠將兩人的案上都擺的滿滿當當的,豐盛得不可思議。
一向無肉不歡的呂布信手拿起一個四米糕,就著熱騰騰的小米粥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腦海中浮現出那些百姓在市集裡見到他,知他來意後,紛紛熱情洋溢地往他懷裡塞吃的,真心實意地表達著感恩戴德的諸多畫面,心裡一陣異樣。
一點不似長安時遇到的那些不識時務,只知對他又懼又厭。
呂布飯量大,心情又微妙地特別好,一桌的食物被他席捲一空,竟是半點也沒剩的,接著也不賴下不走了,直接騎馬回校場練武消食去。
卻見校場上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一大波自然是呂布軍中的其他將領士卒,一小撮,則是被他家軍師祭酒另眼看待的趙雲和他所帶的幾個兵。
呂布先不過去,遠遠地抱臂眯眼看了一會兒,憑他那當之無愧地站在山巔的實力,當然看得出這年輕氣盛的銀槍小將的本事在山腰之上,只不知道為何會在公孫瓚麾下默默無聞,反讓目光毒辣的重光看過幾眼就惦記上了。
趙雲不知自己馬上就要被主公給賣到大尾巴狼手裡,兀自勤勤懇懇地反覆練習著幾個看似枯燥乏味的戳刺動作,直到呂布面無表情地持戟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吝嗇地給出兩字:“練練。”
趙雲一愣,旋即精神一擻,不卑不亢地朗聲應道:“是!”
當初出茅廬的趙子龍,對上名滿天下的呂奉先,會是怎麼一個結果?
呂布起手只是試探,親會他有幾分本事,趙雲生性謹細,卻不失大膽,亦有自知之明,在明知取勝機會渺茫的情況下,還不抓緊時間傾盡全力,就太過愚蠢自持了。
於這些功夫不到家的士卒看來,卻是趙雲將一桿銀槍舞得虎虎生風,密如急雨,迅似雷電,潑水不進,竟是氣勢驚人地將被籠罩其中的呂布給壓制住了,只剩狼狽招架的份,登時譁然大驚。
呂布看他來勢洶洶,不留半分餘力,哪裡猜不出他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雖本意是要給挫對方銳氣,心裡倒是多了幾分惜才和欣賞,遊刃有餘地接下這番狂轟濫炸的同時,耐心陪他走多了近十個回合,再尋著他力竭微露不逮的破綻,一下大發神威,扭轉形勢,將逞夠威風的趙雲一舉擊敗。
燕清既不知道自己悲慘地錯過了呂布和趙雲這兩明星選手臨時舉辦的友誼賽,也不知自己頭疼的子龍大材小用做保鏢一事即將迎刃而解,在差人將章程送到徐庶官邸上後,就開始拆閱那些堆積如山的信件了。
自呂布軍入駐,掌管豫州轄權後,留在此地未避禍遠走的豪強大族皆都保持沉默的觀望態度,最近才向他這方送來拜帖,不巧就混入其他文人對呂布勢改良紙張,建立圖書館等舉動進行歌功頌德的信堆里了。
燕清每拆一封就一目十行地閱完,重要的分到一摞,不重要的就丟進腳邊的火盆里直接燒了,這份淡定只維持到他拆開某一封積灰頗厲害的信之前——
“……嘉素慕重光之才,喜將軍憫黎民之心,亦感大興書館利士人之義……然嘉雖不才,得窺一弊,心實憂之……若蒙重光不棄,嘉欲登門,將此事相告,亦願細細一敘。”
乍一看這洋洋灑灑的開頭,就跟那些寒門士子的錦繡文章無甚區別,燕清百無聊賴地匆匆一掃到後頭,臉色登時凝重起來,不禁回到開頭,細細通讀一番。
最後瞥到落款時,竟是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燕清似一尊泥塑木偶,呆坐在那良久,手裡緊緊地攥著那封信,愣愣地問在旁隨侍的下人:“這信都送來多久了?”
那下人不知厲害,受寵若驚地回道:“應是先生離府之後幾天,距今兩月有餘了。”
燕清眼前一片發黑。
他千里迢迢去找荀彧,拐彎抹角地騙來一封介紹信的行為究竟有多腦殘?
正主早客客氣氣地主動寫信來求拜訪了……
第42章 燕清釣魚
等呂布與趙雲酣戰數場,越看這小子越感順眼了,又頂著身淋漓大汗歡暢地洗了個澡,再興沖沖地去尋他家軍師祭酒,欲狠狠讚美一通他的眼光獨到時,就不幸被重光官邸上的僕人告知,燕清在他離後不久就已焚香沐浴,仔細整理了一番儀容,又鄭重其事地備上厚禮,騎上皮毛油光水滑的雪玉驄,歡歡喜喜地往城外去了。
燕清無意中翻到郭嘉寄來、卻塵封已久的信,可謂是心中萬馬奔騰,旋即既喜又懊。
喜的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懊的是造化弄人,自己煞費苦心卻白跑一趟,還勞對方白等許久,不知會否留下一個傲慢無禮的壞印象。
……越想越感覺錯過了十個億。
他哪裡還坐得住,當場就把自己的外貌裝束都收拾得無懈可擊,神采飛揚地直奔郭嘉於信上所留的住址而去了。
只是好事註定多磨,等燕清趕到,就生生吃了個閉門羹:郭嘉宅中的傭人歉意道,自家主人早備上鋪蓋,常駐城中書館了。
燕清頓感哭笑不得,不得不服這天妒英才之放蕩不羈之處,著實異於常人。他雖不是名門望族出身,卻也不可與寒門士子同日而語,竟做得出睡在書館裡頭的任性事來,真夠豁得出去。
無論如何,燕清只有折返,按照他們所給的行蹤,立即去圖書館裡找人了。
然而他這張臉辨識度還是很高的,為避免引起人群騷動,他特以斗篷遮面,又散了些隨從,只帶幾人入內,見裡頭痴迷讀書的學子比比皆是,穿著容貌雖各異,一眼猛然間看去卻分不清誰是誰時,發熱發昏的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
此地人員眾多,他與郭嘉素未謀面,光靠歷史書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丑畫像,怎找得到人?
又不是現代的商場,可以發一個尋找失散兒童的廣播。
不過光這是決計難不倒燕清的,巧的是臨近中午,他稍作思忖,一邊命人去將徐庶和賈詡都請來,一邊派人在書館門口臨時開設了免費發放的粥鋪,卻不是一視同仁的一鍋,而是有分粳米粥,小米粥,肉粥,皆是立筷不倒的濃稠,甚至還有各式糕點。
粥雖免費,要喝到則不是那麼容易的,燕清在每一種的發放類上,都親定了考題,黍米粥最粗糙低廉,就設最簡單的考題,譬如《論語》與《孫子兵法》選一,由施粥人負責抽取一頁,對方能背出來就能喝滿滿一碗;粳米粥、肉粥的難度則稍有提高,是針對士工農商兵五方面選一進行問策,由徐庶與賈詡二人幫審,也不苛刻,但凡有些亮點,就送一大碗;最後的蘇酪,問題看似簡單,卻很是觸目驚心——“設此書館,有何大弊可言?”
聞著誘人的粥飯之香,那些個在書山識海中渾然忘我的文人也被拉回了現實,紛紛跑出門外,聽著解釋,不由得喜形於色。
他們倒不是自己掏不起吃粥的錢,可這分了檔次給予的粥飯,更像是一種榮譽和考校。哪怕憑絕大多數的腹中之才,就算獻策入不得燕清之眼,吃個黍米粥也是綽綽有餘的,卻都往肉粥和米粥那裡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