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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也罷了,他還張口欲賜呂愛卿個司空之位,惹得自董卓死後被提拔為錄尚書事、掌管大部分朝政,有了旁聽資格的王允臉都綠了,連勸不可,倒是更堅定了他心中‘呂奉先留不得’的念頭。
在緊要關頭,他顫顫巍巍地跪著,遞上早準備好的奏摺,其中先是說明呂布此人心性猶如豺狼虎豹,狂妄自滿,曾眼都不眨地為匹赤兔馬弒了義父丁原,就為能謀官取財,向聲名狼藉的董卓投誠。縱使此番大義滅親系良心醒悟,也難說這份來得蹊蹺的迷途知返是否為了騙取信任,便於日後擁兵自重。
還引經據典、苦心闡理了引狼入室所致之無窮後患,頭腦發熱的劉協漸漸冷靜下來,倒不是真信這上頭所言,卻看了王允這老頭兒所代表的朝中頑固一派、偏偏現在是中流砥柱的態度,唯有隱忍下來,暫且作罷。
呂布悠哉地抱臂而立,端的是事不關己。
不過燕清倒很能理解劉協的心情,甚至有一丁點兒同情:他也是夠倒霉的了,以九歲稚齡被迫登上大寶,卻始終是董卓暴治下的屈辱傀儡,也就今日才舒暢一回。他史上不是沒試過反抗,也並非不關懷受苦受難的百姓,只是自身難保,終生都逃不過被強權操控的命運,最後被迫禪位,鬱鬱而終。
因嘗過那些個肝膽俱寒的苦難,難怪他不願對呂布這根救命稻糙放手,巴不得能賜多高位就賜多高位,只要能留這天下第一猛將在身邊保駕護航。
若非賈詡巧語請來心懷鬼胎的王允在旁推波助瀾,好說歹說,想從長安這攤深水脫身絕非易事。
饒是劉協再想一意孤行,也要看那些文官的意見——王允就半點不想跟呂布這莽夫共掌朝權,巴不得口頭上隨意賞他個州刺史做做,既可不背卸磨殺驢的惡名,又能讓他遠遠地滾出長安,帶著麾下區區幾百兵馬跟那些個動堪十數萬大軍的諸侯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這點倒跟燕清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無論如何,如今勢單力薄的小皇帝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聽從王允的勸誡,只是下那道封呂布為豫州刺史的旨意時,眼中的濃濃不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的。
呂布愣是能視而不見,歡歡喜喜地謝了恩,瀟灑地盯著幽怨的目光走了。
上馬之前,呂布漫不經心地攥著赤兔的韁繩,忽然徵詢道:“不妨先回郿塢修整幾日,待文遠與肅剿輔歸來,再一同前往?”
燕清與賈詡極自然地對視一眼,皆覺妥當:“可。”
燕清極不喜車輿,嫌那不僅顛簸得能叫五臟六腑紛紛移位,還行得極慢,因此當賈詡慢吞吞地上了呂布專程為其準備的車駕,欲邀他一起時,他道謝婉拒,翻身上了來時所騎的那匹白馬。
這馬來自西涼,還是屍體被滿懷怨懟的長安百姓踩得稀爛的董卓不久前所賜給呂布的,因它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脾氣也頗溫順,倒稱得上稀罕漂亮,被呂布昨日在校場上無意中見著駟馬的牽著它,就一下瞧上,立即送給不愛以車輿代步的燕清了。
呂布瞥了燕清一眼,若有所思。
於董卓書房裡搗鼓出的那些,無論是絕跡古籍,名家字畫,還是筆墨紙硯,燕清都不感興趣,倒是檢查過後,誠心推薦他該取哪幾件送予賈詡,惹得想見他驚喜交加表情的呂布好不掃興。
平日送他再多金珠玉帛,也只是感激一笑,就寵辱不驚地放到一邊去了,無欲無求得如謫仙一般。
似乎就前晚的賜浴,和這匹勉強能稱得上良駒的馬稍微得他喜愛一點,但也僅限如此。
馬還好,那浴池總不能挖了帶走,賜給他吧?
呂布有些犯愁,不由得苦思冥想了一會,倒忽然記起那歌伎貂蟬來了。
於是滿腦子豫州局勢,臉色嚴峻的燕清,就毫無心理準備地聽見他的硬漢主公,給冷不丁地八卦了一句:“重光既未曾婚配,可有心儀之人?”
燕清被生生震掉了思路,無奈地抬起頭來,正對上一本正經地回頭看著他的呂布:“……自然未有。”
因這話來得太唐突,燕清險些以為呂布下一句就是想將他那個子剛到他腰部的女兒呂玲綺嫁給自己,心裡還有些緊張,結果呂布沉默許久後,只面無表情地答了個:“噢。”接著就扭回頭去,再沒看他。
似乎真就只是心血來潮,隨口問個答案,卻無故害他虛驚一場。
燕清暗暗地磨了磨牙。
講真,這人有時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呂布的部從皆是精銳騎兵,日行百來里不在話下,天剛黑透,就從未央宮回到了郿塢。呂布也不下馬,急吼吼地去找高順問進展去了,心情頗好的賈詡則邀燕清去他房裡坐坐。
燕清欣然前往,跟他手談了幾局,雙方卻都未盡全力,因為主要還是賈詡想找他問詢呂布軍中的情況。燕清毫不藏私,一一奉告,至晚膳過後才離去。
他本想著回房早點安置,卻鬼使神差地拐去了內堂,跟守在外頭的衛兵點點頭,便得了許可進去,翻出呂布的輿圖來,一邊仔細研究,一邊與記憶里的東漢末年的地圖做對比。
他腦海中還想著前幾任豫州刺史的事。
無論是演義,還是三國志在此上的描述,都有些語焉不詳:先是響應了曹操所發檄文的豫州刺史孔伷,堂堂一州刺史,竟於兩年前無聲無息地死去了,連死因也很是含糊,不知到底是被卓將所殺,還是突發疾病而死;接著有說是袁術的部下公孫越接任,也有說是袁術薦孫堅做的,無論如何,倆都沒做多久,就因袁紹袁術這倆兄弟反目,導致公孫越被殺,以反董卓聯盟盟主自居的袁紹又一廂情願地委派了會稽的周昕來奪位;彼時正在前線奮戰的孫堅萬沒想到這兄弟鬩牆的戰火還能燒到自己頭上,無端端被釜底抽薪了一記,以至於斷了糧糙,憤而反身攻打了周昕,一下將其趕跑,這豫州刺史的頭銜就回到了他的頭上;然而孫堅也是個脾氣剛烈的,武勇有餘,然半點受不得激,得了玉璽偷偷返回的途中吃了黃祖算計,成了個英年早逝的主。
豫州的歸屬在多次旁落下,就是如此混亂,又被各路人馬打成了篩子,是以王允想也不想,就哄天子應了呂布欲親自帶兵平復豫州,又想做那燙手山芋之地的刺史的請求。
燕清之所以勸呂布先將屯兵的根據地定在豫州,可是經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也是在他看來,最適合目前的呂布的發展方式了。
一是為了潁川郡內龐大的人才資源,尤其是他心心念念的郭嘉郭奉孝,又不似揚州富庶惹眼;二是可暫避袁紹曹操鋒芒,在羽翼豐滿前不貿然參合進河東之爭;三是萬一有突發狀況,便於趕去救駕,省得有諸侯玩曹操在史上那一套挾天子以令諸侯;四是離明年袁術敗在曹操手裡之後所逃去的揚州也足夠近,方便屆時發兵,趁火打劫一鍋端。
玉璽他們不適合留下,但可完璧歸趙,做禮物送還小皇帝,既可全忠烈為漢之名,再找龍顏大悅的劉協換個揚州刺史的官職,定不是樁難事。
不過這只是最理想的狀態,如今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但最起碼現在不是他一個人在孤軍奮戰了!把毒士賈詡騙到了帳下,離郭奉孝還遠嗎?
——啊哈哈哈。
一想到這點,燕清就有些興奮難耐。
等洗浴完的呂布大步流星地走進本該空無一人的內堂,想翻出那張偷藏的畫像看幾眼時,就見到他似仙人般超脫出塵的燕清先生只穿著件雪白的裡衣,咕嚕嚕地在軟毯上打轉,很是渾然忘我。
“……”
呂布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半晌才僵硬地眨了一眨,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燕清臨機應變的能力非同凡響,當下就很自然地停下了翻滾的動作,利落地翻身坐起,一手優雅地撐在毯上,頭儘管還有點暈,卻很從容地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微笑著道:“主公來得正好,清有話想同您說。”
呂布神色莫測,喉結滾了一滾,只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哦。”
燕清若無其事地披上外衣,若不是他的髮絲還有些凌亂,裡衣上也殘存著幾道皺褶,呂布就真要以為自己方才是眼昏花了才產生了幻覺。
燕清淡定道:“還請人喚文和也來一趟。”
第16章 賈詡用計
興許是燕清的應對太過鎮定自如,也或許是呂布對他全心信任,絲毫沒懷疑這不過是個強行轉移話題的高級技巧,立即放棄了糾結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著人去請賈詡過來了。
一旦燕重光鐵了心要唬人,憑腦子裡裝著的三國志和三國演義,再加一條如簧巧舌,就連忽悠一下目前對他了解不多的賈詡都綽綽有餘,更何況是智力明顯更低的區區呂布。
……也不全怪他,想多長個兒,似乎就得犧牲點心眼。
燕清如此自我安慰者,一臉正色地拉著兩人,在這內廳的桌邊足足分析了一夜的天下大勢——實際上就是扯了整一晚上的王八犢子,到天蒙蒙亮了,才熬不住了,睏倦不已地散了場。
出乎他意料的是,極感意猶未盡的呂布姑且不提,就連一貫注重養生的賈詡頂著雙熊貓眼,也是恨不能與他再來幾次秉燭長談的架勢。
燕清自知做得過火了,好在搬起的石頭尚未來得及砸中他另一隻腳,這日正午時分,風塵僕僕的傳令兵便傳來了捷報——昨夜二更,李肅軍中遭牛輔領人劫寨,全無防備下損失慘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兵馬全無章法地亂竄,險些不得不敗退弘農。
萬幸張遼所率援軍來得及時,當機立斷地幫著收攏了似沒頭蒼蠅般到處亂鑽的人馬,穩住六神無主的李肅後,李張二軍順利聯合,遂回戈一擊,大勝趁隙偷襲的牛輔的五千兵馬,還一路乘勝追擊,直殺到一河邊。
讓他們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忙活了這一路,牛輔的人頭卻根本留不到他們親自摘下,就被他自己的心腹部從胡赤兒給帶頭砍了,又帶著剩下的隨行者,將頭顱和牛輔匆匆收拾的金銀細軟一併獻上,以此求饒。
張遼與李肅都不好善做主張,便先將這幾名俘虜額外尋人看押起來,一邊往回趕,一邊派了快馬來請示呂布的意思。
知曉燕清的憂慮應驗,李肅竟真大意到被本該不是他對手的牛輔打個屁滾尿流時,呂布的臉色就已陰雲密布,冷笑不止,最後殺機極盛道:“若非重光睿智,肅已毀布顏面,壞布大事!”
賈詡不由得多看了燕清一眼。
燕清忙勸他息怒,可呂布的臉色始終沉著,一副恨不得立即擒了李肅來殺之而後快的架勢,直到聽得後來張遼力挽狂瀾,面臨劣勢也反敗為勝的那段,才稍稍和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