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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敷衍地應了一聲,燕清對他卻不能更放心:這話其實只是說給張遼聽的,只不好單拎出來罷了。
張遼聞言點頭,慎重其事地保證道:“這是自然,請重光放心。”
燕清便將呂布有意收諸葛亮做義子的事給大概說了一遍。
早知道他跟呂布之間的貓膩的郭嘉還好,只神色淡定地點了點頭,張遼卻眉頭緊皺,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有些語無倫次地道:“主公雖膝下單薄,卻是因這幾年裡自主母意外身死後,以事務繁多為由,拒了勸他諸多娶妻納妾的諫言……兩位神醫不是曾說,主公身體無恙麼?何必急於一時半會的?”
郭嘉對此不置可否,只轉了轉手中茶碗,盯著那翠綠的茶梗看了半天,慢吞吞道:“此需從長計議。”
張遼沒坐太久,就因兵營里呂布有事相召,匆匆告辭去了,張虎被拉在後頭,不一會兒就落到了燕清懷裡。
郭嘉似笑非笑道:“由這點看,主公待重光,倒也真有幾分情深義重的意思了。”
燕清莞爾:“叫奉孝為清多有掛心,實在過意不去。”
郭嘉嘴角一抽:“重光願少些折騰我,就謝天謝地了。”
張遼既已走開,郭嘉也不拐彎抹角的,直言道:“若主公執意達成此事,那整個天底下,也找不出攔得住他的人來。對於這點,你倒可寬心。”
燕清頷首,郭嘉又道:“只是文和精明敏銳,怕已猜出你與主公關係不同尋常了,只是目前還缺了點真憑實據,又有我為你們遮掩一二,才不肯定罷了。”
在前不久賈詡在婚事上的試探後,燕清就對此隱有預料,嗯了一聲:“不過文和素來明哲保身,即使知曉,這一時半會裡,也應無大礙。”
郭嘉卻道:“主公已近不惑之年,膝下卻只得一嫡女,更被你這美人勾得連妻妾都不肯再納了。你當這是樁能叫他安心下來,對主公內事繼續不聞不問的好事?當日與你定下計策,將二位夫人剷除時,他可不是為了讓你們感情順遂的,而是為讓主公續娶個強大妻族的。”
燕清淡淡道:“然縱觀天下大勢,諸侯已無力爭鋒,主公一統天下,計奪大業,已將成定局。他想圖個穩固安逸,也無別處可去了。”
郭嘉搖了搖頭:“他自不會對主公不利,只是你的話……罷了,他與你好歹相識於微末,受你舉薦任用之恩,於你,定也懷有不輕情誼。觀他往日行事,雖謹小慎微,也不似薄恩寡義之人。事到如今,我們且竭力促成義子一事,解此燃眉之急罷。”
看燕清還是笑盈盈,好似無憂無慮的模樣,郭嘉只覺頭痛欲裂:“重光好歹聰明一世,怎就在主公身上糊塗到底,就不能對自己的安危稍微上點心?”
燕清想要辯解一二,郭嘉就一手揉著眉心,一手將他擋住了:“嘉知重光早有捨身取義之心,行事也未曾想過要留有餘地。”
郭嘉用那雙風流多情的狐狸眼氣勢十足地瞪了燕清一眼,語氣不善地強調道:“只是嘉亦曾說過,只要我在一日,就不少護你一天,未嘗有半分食言之意!”
“你自以為孓然一身,卻不能少給我拖些後腿,多替你那尚未開蒙的弟子牙兒想想麼?”
燕清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只覺心都快被感動的暖流給化開了,少頃,才笑容燦爛道:“若是奉孝願讓牙兒認清做義父……”
郭嘉臉色驟黑,冷酷無情地拒絕了:“想都別想!”
燕清滿懷遺憾道:“好罷。”
要是呂布真把神一般的諸葛亮認作了義子,那他恐怕得想方設法將同樣早年喪父、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才華橫溢的江東縱火犯陸遜騙到自己這來,才不算落於其後,旗鼓相當。
第150章 打擊報復
燕清向來是說做就做的性格。
他還清楚記得,當初為了安撫職位被平調的陸遜從祖父陸康,也是為了提早將眼饞的東吳大都督網羅至呂布麾下,許了封舉薦至蔡邕的信去。
之後的動態,他並沒太過關心,可只要陸康還沒老嚴昏聵到看不清局勢,就不可能拒絕這份補償的好意。
燕清回到宅邸後,第一時間就去了書房,寫了一封讓蔡邕敬啟的信。為了不惹人注目,他在信裡頭主要問起周瑜與蔡文姬的婚事安排,又雜七雜八地提了這邊學舍的發展狀況,才稍微提了這會兒還叫陸議的陸遜幾筆。
連信一起送去的,就是一份早已備下的厚禮了。
具體在官爵方面的封賞,自然當由呂布親自寫下表章,再經皇帝之口許下。但對這位文武雙全、精通音律的美丈夫十分欣賞的燕清,早在初初聽聞此事時,就在籌備賀禮了。
就是聽慣了大小喬嫁江東雙璧的妙聞,卻陰錯陽差地佐就了文姬公瑾的美事,燕清直至現在,都感到很是奇妙。
而對能不能把陸遜要來當自己義子一事,他大約有六成把握。
儘管一開始的平調難免惹來陸康不滿,可有結下善緣、名滿天下的名師蔡邕在中間說和;他自己膝下空虛無子,後宅無婦,如今的聲譽地位也完全當得起一個如雷貫耳;再加上陸康依然身體硬朗,其尚且年幼的兒子陸績就不需如史上那般難以苦撐家業,還需陸遜幫襯……
陸康不是忠君麼?要得到陛下的詔書,對燕清而言,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橫豎燕清不打算娶妻納妾,要能收養那與諸葛亮一般命運坎坷、早早就喪了近親、除個血緣到底隔得頗遠的從祖父外可謂是孤苦無依的陸遜,還能以此做台階,給予對他們隱有不滿、卻不敢言說的以陸家為首的江東大族一些安撫和便利。
在這東漢末年,除了對“虎帳談兵按六韜,安排香餌釣鯨鰲。三分自是多英俊,又顯江南陸遜高”這類詩句爛熟於心的燕清外,又有誰能看出陸遜這不過實歲十三的小孩兒的潛在才幹,實在不可估量來?
陸家是江東大族,自有人才濟濟,此時距這塊蒙塵璞玉大放異彩的時刻還遙遙無期,他又謙遜耿直,不似諸葛亮還精通營銷自炒、自抬身價的一套,可想而知的是,在家族當中根本不受重視。
要是能以他換來目前權傾天下的呂布麾下最受寵信的燕清的示好,又是賦予如此高位,對陸家而言,完全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了。
要能進展順利,不被對方覺得是逼其賣子求榮,誤當做屈辱的話,完全可以算是皆大歡喜,兩全其美了。
燕清深深地嘆了口氣。
要不是他與這些豪門望族的衝突,是普及教化,和將來施行科舉制所帶來的必然結果,他是半點不想惹惱這些龐然大物的。
他之所以動了想收陸遜做義子的念頭,既不是非要個給他養老送終的所謂繼承人,也不是為了對呂布有樣學樣,刻意較勁,貪圖好玩地跟風。
而是忽然意識到,這事假若能成,或能緩解一下他與世家大族之間,那勢如水火的現狀。
畢竟他現在變了主意,想給自己留條退路了。
有呂布毫無保留的不渝愛意在前,又有郭嘉惡聲惡氣的關心在後,燕清不是鐵石心腸,怎麼會不受絲毫觸動?
人非糙木,孰能無情。
他曾經覺得自己得以重活一世、又有機會做下這番大事,轟轟烈烈地完成後,假使無法功成身退,也萬死無憾。
沒想到會被他們輪番說動,忍不住多多愛惜自己性命,想把之前自個兒封死了的絕路,悄悄地撬開一條fèng隙來。
他不再是從前那般無所畏懼了。
他是真的捨不得。
捨不得丟下掏心掏肺待他,全心全意地信他,見他闖了大禍也只擔心他的安危,生性多疑卻連他帶來的人也另眼相看,在他的耐心溝通輔佐下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甚至寧可斷子絕孫也不肯負他的呂布孤零零地一個人。叫他獨自對上面目可憎的那些敵人,傷心欲絕之下,毫無理性地大殺四方。
捨不得就這麼不負責任地半路撂攤子,叫交友不慎、只為全了跟他的摯友情誼,而捏著鼻子踏上這條原本瞧不上的賊船,殫精竭慮,出謀劃策,甚至連唯一的兒子都搭給他這個誤人子弟的庸師做徒弟的郭嘉,從此就心灰意懶地窩在一處院子裡。
世界上除了他,是真的找不出第二個能為呂布這個護短護得蠻不講理,動不動就任性地亂來一把的傻蛋,全心全意地盤算的了。
幸好現在做亡羊補牢之舉,也還談不上為時過晚。
燕清一面在紙上寫寫劃劃,偶爾停下來略作思忖,一面心存慶幸,自己到底還沒走到退無可退的那步。
等呂布從兵舍回來,先前跟那些將領活動開了手腳,又相中了義子的人選,心情極好,就想渾水摸個魚,故意頂著一身臭汗去抱心愛的軍師祭酒。
原以為會被毫不客氣地推開、接著喝令他速去洗浴、卻不料燕清破天荒地不躲不閃,就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任他抱了個正著。
這下反倒叫得逞的呂布震驚得如遭雷擊,俊挺得面龐也僵硬了,箍住燕清的臂膀,也半點不知該不該挪動的好。
燕清深吸一口氣,溫柔地笑著,拍拍他那肌肉硬邦邦的背脊,慢條斯理地問道:“抱夠了?”
呂布向來膽大包天,卻因笑得純良無害的燕清總有層出不窮的怪異法子來懲治他,而止不住地感到心裡發虛,腦子裡念頭亂轉,故作鎮定地唔了一聲,才慢吞吞地鬆開。
“抱夠了就去洗浴。”
燕清輕飄飄地丟下這句後,就施施然地回了內廳。
還以為有狂風驟雨在後頭等著的呂布,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家這喜潔得厲害的祭酒不知為何心情也好得很,竟真不打算跟他計較了。
呂布去沐浴的時候,燕清將沾了汗水的外袍褪了,見里廳那用於小憩的臥榻上亂得很,顯是被躺沒躺樣的大老虎給折騰得一團糟的。
他不禁莞爾,索性不去喚下人進來收拾,而是親自動手。
燕清手腳麻利,很快就整理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盯著那鋪在上頭的竹編薄墊看了會後,想著正逢七月流火,乾脆將它撤下。
這一撤不打緊,涼蓆已被揭開,就露出了底下原藏得嚴實的一個畫軸來。
燕清愣了愣,比起會有畫卷出現在這的訝異,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它額外眼熟。
的確熟悉,幾年前不就見過麼?只是當時秉主臣之禮,為著避嫌,沒有窺探裡頭內容。
這回就沒甚麼顧忌了。
燕清心裡一動,忍不住拿起來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