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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莞爾一笑,也不推辭,直接接過:“小事一樁。只是嘉固願盡力而為,倘若不成……”
燕清笑著打斷他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清自知曉,奉孝放心去做罷。”
郭嘉慢條斯理地搖了搖頭,撣了撣紙張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笑道:“重光為人,嘉知得深詳,豈會認為,你會因此事不利便胡亂怪罪?”
燕清但笑不語。
郭嘉忽斂了笑意,神容微微一肅,道:“嘉知重光,唯才是舉,識人悉人,善於任用,然曹操一日未滅,便不得用他,文若亦然。”
燕清默契一笑:“清正有此意。而憑公達暗慧,定也能識得真意。”
他有意邀荀攸,並不是真的因為求才若渴。
畢竟呂布麾下,現也是人才濟濟,根本沒必要去羨慕良莠不齊的袁紹了。雖離飽和還遠,但各個都是頂尖謀士,內政方面或還有所欠缺,可帷幄之間,已是綽綽有餘。
智者肯同心協力,便能叫事倍功半;若暗藏禍心,那真是坑人不見血的可怖。
這信是寫給荀攸看的,可這姿態,卻不只是擺給荀攸看的。
畢竟呂布與世家大族之間的關係本就微妙,堅持關押荀彧,一直不見不用,已是惹人嘀咕,再單純由於荀攸也姓荀的原因就將人捉來,就有些觸犯某些人心中的底線了。
荀攸行事低調,經行刺董卓一事的失利後,他更是多了幾分慎重。得到釋放後,他假意去蜀郡為相,後藉口道路不通,安心留在富庶的荊州,繼續觀望大業了。
燕清的目標也很明確:不論死活,都不能叫這計謀百出、運籌決勝的曹魏謀主被他人所用。
而荀攸聰明之至,只要他還不捨得死,看穿殺意的他,就定會乖乖隨人來到甄城。
起初,他之所以躲不開燕清與郭嘉合手安排的這樁禍事,是因他以為自己存在感足夠稀薄,不惹人注目。
前有十路諸侯伐董,儘管風頭被單軍追擊的曹操搶光(雖然在這一役里折損殆盡、有去無返的全是從友人張邈手裡借來的兵馬);後有真正叫這惡貫滿盈的惡賊一命嗚呼的呂奉先大義滅親,一路扶搖直上,徹底洗脫污名,官拜驃騎將軍在後;還有痛罵董卓作賊臣欺天、慷然赴死的尚書丁管,荀攸這密謀失敗,被放出時也悄無聲息的一個區區侍郎,就絲毫稱不上起眼了。
縱荀攸再學貫古今、精於藏拙,也不可能猜得出,光燕清讀過的那本《荀攸傳》就把他費力掩飾多年的老底,給揭露了個一乾二淨。
將荀攸這事定下後,燕清與郭嘉皆沒料到的是,袁紹之所以遲遲不動,並不只是他拖延症再次發作,或是重要謀士皆都忙於吵架,或是寄希望於公孫瓚的援軍上頭的原因。
而是除了千里奔襲的曹操、寄人籬下的劉備、詐降假投的周瑜、剛愎自用的田楷、赴任不久的袁譚外,還有一人,也默默地盯上了青州這塊地。
第128章 袁紹袁術
且說自初平四年中,呂布依燕清之計,“好心”將被搶光家當的袁術送到了河北袁家後,被迫接下這顆燙手山芋的袁紹的日子,就沒那麼悠閒好過了。
袁術雖是嫡子,可對他這早被過繼去的庶兄而言,根本談不上親密,自沒絲毫手足之情可敘。更別說近些年來,袁術自詡嫡系血脈高貴,絲毫不感念他的照拂之意,不但背地裡大肆貶低他的所作所為,還聯合公孫瓚與孫堅找了不少麻煩,給他添了不少堵。
袁紹既恨他本事不大,剛愎自用,不分親疏;又樂他才識淺薄,鼠目寸光,眾叛親離。
如今雖對他落得如此被呂布一鍋端,遭五花大綁,遣送到鄴城來的下場感到幸災樂禍,可到底是骨肉至親,袁術既已是垂頭喪氣、任人宰割的模樣,又在這世間有幾分薄名,要是趁血親之危,做這趕盡殺絕之舉,未免叫遠近之人生出懼意,詬病不仁。
便有了殺不合適,放也不合適,用著不放心,供著又不甘心的尷尬局面。
郭圖看他為難,便建議不如將袁術好吃好喝地養著,就當供個閒人,以向天下人展示袁紹的寬廣心胸。
外人要是知曉,袁紹連一向與他針鋒相對的袁術遭逢大難來求庇護,都能忍得,不就更能消除降將心中顧慮了嗎?
袁紹卻搖頭不願。
他家大業大,哪怕近年來交戰不斷,糧糙略有短缺,也不至於連袁術一個人的衣食無憂都養不起。可如此一來,他的心氣就始終難平。
這也太便宜了袁術了。
袁術眼光極差,識人不清,可論起對自家兄長那優柔寡斷性情的認知,倒是頗為深刻的。在忐忑非常,坐立不安地候了一會兒後,仍沒等來一杯可怖的毒酒,他就心裡有數:性命定是保住了。
他起初在獄中破口大罵,是怕極了被關在陰冷的地牢之中,始終不見天日,乾脆罵個痛快,求個有尊榮的速死。
不料呂布不知為何,竟沒對他痛下毒手,卻也不安好心,迫使他把最落魄的一面,呈現於慣來被他瞧不起的庶兄袁紹面前。
現人為刀俎,他為魚肉,他再心高氣傲,也老老實實地在這關鍵時刻收斂了頤指氣使、趾高氣昂的氣派。然而要他為求苟活,就對袁紹搖尾乞憐,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袁紹認認真真地與幕僚商榷了好一會兒,才召他前去。
他穿著樸素的布袍,難得表現出謙遜木訥的一面,倒真讓看慣囂張跋扈模樣的袁紹動了一點惻隱之心了。
袁紹先是安撫幾句,旋即表示要封他個高官做做。而袁術深知這不過是客氣幾句,真去做了,就坐實了有再起之志的猜忌,命也早晚得沒,於是一邊心中暗恨,一邊明智地以自己是為敗軍之將,無德無能,不配受此重職。
袁紹順水推舟,借著假惺惺地表達一番對袁術樂才欣賞,不由分說地賦了他一個鼓樂的閒職,再暗中吩咐人好好盯著,就算是將他給徹底打發了。
從接收袁術,到決定讓他擔任鼓史,一切塵埃落定,雖看著折騰了許久,可唯一稱得上糾結的,也就袁家這尊貴的兩兄弟了。
其實在平頭百姓眼裡,作為鼓史,自然是個既清閒又體面,食俸還稱得上優渥的上好職務——尤其近來戰事頻頻,哪兒有大宴賓客的閒工夫?
可對養尊處優的袁術而言,這粗衣陋袍,行儉食少的日子,只稍微比身陷牢獄、朝不保夕的那段時日,要強上一些。
無論是這形同羞辱的卑賤職務,還是進進出出都有負責監視的人亦步亦趨,或是知他身份後的外人那夾雜著憐憫與嘲諷的視線……
為了身家性命,他只得忍氣吞聲,就是那工作的地方,他去了幾回,就不堪侮辱,不肯再邁出房門一步了。
終日躺在床上長吁短嘆,懷著滿腹愁腸,恨這世道不公,道呂布卑鄙無恥,陳璃無能廢物,誤他大事。
袁紹聽了傳信後,起初還很是緊張,疑心袁術是要鬧出甚麼么蛾子來,命人加強堅視,密切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結果聽了許久匯報後,都只聽袁術天天抱著盛滿劣酒的罈子,醉生夢死,自哀自怨,袁紹也就回過味來了: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這個自命不凡的弟弟是怎樣的人嗎?
要是袁術真有那臥薪嘗膽,裝瘋賣傻,忍辱負重數月不變的本事,早不至於落到如此下場。
假使能讓袁術因承受不住這份落差而自尋短見,無需他親自動手去逼,倒也是好事一樁。
恰逢袁紹聽取了曹操的意見,終於決議要起兵南下,討伐仗勢凌人的呂賊的關鍵時候,他將家底都掏得快要一乾二淨了,也自然將原先看守袁術的那些精兵撤走大半,只意思意思地留下一人。
袁紹的猜測,其實並沒有錯。
袁術的確沒那強大的意志,在徹底失勢、前程黯淡無光,只靠庶兄虛情假意的施捨來苟延殘喘的情況下,還能做到一邊麻痹對方的警惕之心,一邊伺機起復。
袁紹滿懷雄心壯志,轟轟烈烈地帶走了十萬大軍,獨留下審配看守鄴城,坐鎮後方。
大軍開拔之後,身負重任的審配也沒閒著。在打理內政、督促糧糙輸送的同時,也沒忘了趁此大好良機,大肆掃除異己。
而他的苦心,也的確沒有白費:這不就逮住素來與他不和的許攸的家人貪污受賄,膽大包天至連軍糧都不放過的天大把柄嗎?
反覆核查,知道確有此事後,直叫審配喜上眉梢,將他們一個不漏地抓了起來,全叫鋃鐺入獄,接著火速去信前線,要告知袁紹此事,也好表他公正無私,無意包庇同僚家眷所犯大罪的意思。
前方堅持不動,後方內鬥正酣,袁術這頭的動靜,卻始終如一潭死水般半點不動。
要不是他還有吃喝拉撒,光瞧那每日緊閉不開,現都積了層灰的門扉,都要懷疑他已經成了死人。
見他始終是這副頹然等死的模樣,被留下來監視他的兵士也開始了消極怠工,只將院門一鎖,就開溜去自己找樂子了。
這一微不足道的細節,被所有人忽略了過去,卻沒逃過心細如髮的周瑜的眼睛。
因他正在田楷手下擔任別駕、且頗受重用,便借用職權之便,探得了盟軍之中的動態,其中就沒漏過袁紹對袁術的處置。
他何其敏銳,輕易推測出後續發展後,很快就有了主意,立即修書一封,通過信鴿暗中送去在許城待命的摯友孫策處。
孫策與周瑜向來心有靈犀,這回亦然。光憑隻言片語,就把他的意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孫策半點質疑周瑜計謀的意思都沒有,撓著腦袋琢磨片刻,決定讓袁術最為眼熟的父親舊部、極得他信重的老將黃蓋去了。
黃蓋得令後,即刻前往鄴城。在圈禁袁術的民宅周圍,他在當初曾協助馬忠綁架了沮授的酒館老闆的幫助下,輕輕鬆鬆地當了個早食攤販。
等摸清楚周邊情況,黃蓋就趁著看守完全懈怠下來的時刻,悄無聲息地翻過後牆,潛入了袁術屋中。
黃蓋長了副叫袁術頗為熟悉的老實人的面孔,又正是最穩重可靠的歲數,還在袁術絕望不堪、又沒徹底喪失鬥志的時刻出現,一下就讓袁術相信了他說的話。
只是這一番懇切長談之後,他在起初的狂喜過後,對黃蓋所提出的建議,依然有些猶豫。
黃蓋道孫策現之所以仍屈從於暴徒呂布,就是為了想方設法營救於他。只恨袁紹對他看守嚴密,顯要蓄意將他逼死,他們縱心急如焚,也是無能為力。
現袁紹傾巢而出,只為攻打呂布,無暇顧及後方動靜,城內空虛,正是袁術東山再起的大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