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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一步擋在房間門前,讓審神者處於後方保護之下。
室內盤踞著一股濃烈的濁氣,雖說他本身對污穢之物有一定鎮壓的能力,但這股氣息不容小覷,還像沸騰的水一般越來越激烈,不是他可以對付的。
同樣作為審神者的人物的到來讓它蠢蠢欲動了嗎。
不應該讓她來這裡。
“主人,暫時撤退吧。”
他聲音急促,伸手往後卻抓了個空。
石切丸回頭,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面前的門猛地關上了。
……
政府選擇歷史上的名刀,賦予他們成為付喪神的資格,每個審神者擁有的刀劍男士都以政府所保管的真身被不同審神者召喚而來。
因此,政府對審神者有著絕對干涉力,也依賴著審神者們領導刀劍男士保護歷史維護政府的存在。
要獲得這個平衡是很微妙的。
審神者知道,這個壓切長谷部就算被救贖淨化,也不可能回到政府保管的壓切長谷部身上,等待下一輪被召喚了。轉為怨靈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付喪神的資格,成為了被討伐的對象。
來到這裡到底值不值得呢,明明什麼都不做放任他自身自滅,既不會招致政府顧忌也不會給惹麻煩上身。
直到她再次和長谷部面對面,都沒有想通。
等她意識到周圍的變化時已經晚了,石切丸不知去向,她被關入了面前的房間中。
周圍一片漆黑,空氣愈發燥熱。
重傷的長谷部就坐在裡面,傷痕累累的刀身插在地上。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才能證明他還一息尚存。
惡化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要怎麼開口才好。
他還會和她刀劍相向嗎,先打個招呼介紹一下自己?如何介紹,從審神者的身份開始嗎。不不不,這樣也未免太刻意了,簡直像個政府的說客。難道要從刀劍角度下手消除戒心,再循序漸進?
她的腦內飛快模擬接下來的發展,試想了好幾個版本的交流方式。
卻在不得不開口的時候,還是說出了之前一模一樣的話——
“她死了。”
這真是最差的開頭。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狀況已經非常糟糕了,這次的長谷部沒有對她惡言相向,更沒有出現攻擊她的預兆。
審神者聞到了腐臭的氣味,隨後傳來不祥的呻/吟聲,噼啪的崩塌聲不絕於耳,更不能讓她忽視的是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火光。
這是容不下她的地界,是審神者絕不被允許踏足的禁忌之地。
因為要墜入地獄,所以都無所謂了嗎。
一動不動的長谷部挪動了一下身體,便從各處傷口裡滲出了新的血液,血腥味刺鼻。
良久,他終於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壓抑著嘶啞的嗓音。
“人類的生命再短暫,也比我想得要早。”
他扯了一下嘴角,很難判斷是不是真的在笑。
審神者呼出一口氣,火焰襲來讓這個狹小的空間悶熱難耐。
這裡是長谷部內心的具象化嗎,或者可以說是他必然的結局呢。要拯救墮落進地獄的付喪神什麼的,她從來沒有這種不自量力的想法。
“……她死在本丸受襲的當日。”
他的指尖不易察覺抖動了一下。
“政府一如既往掩丑速度很快嘛。”
他的語速很快,分不清是嘲諷還是痛快。
深紅妖艷的火焰在緩緩升騰。
“她死在本丸門外。”
她看到長谷部的身體僵直了一瞬間,他的拳頭捏緊了又鬆開,反覆數次。
“……是嗎。”他說,“到最後也沒有擺脫和這裡的聯繫,真是可憐。”
是的,真是可憐,我也這麼覺得。審神者想。
努力成為審神者,把自己寄托在這裡,愛護著這裡,最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歸根結底還是太弱小了,沒有足以抵抗敵人的力量,成為了政府的犧牲品。
啊,真是可憐。
“讓人無法同情的可憐。”她說了出來。
長谷部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最終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讓人說不出‘那時候被攻擊的不是這個本丸就好了’這種話的可憐……不是她的本丸,還有其他本丸吧。”
“她拋棄了我們,才會被攻破的。”
她總算聽出來了他所作所為的真實含義。
恨的是本丸被攻陷嗎,還是同僚的逝去呢。都不是的。
長谷部真正在意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為什麼,您要拋棄我們呢?
啊啊——果然……
就是這個想法讓他作繭自縛的吧。
不過,作為被她親手召喚出來的刀劍,作為和她朝昔相處的戰友,更是從心底仰慕她的人,你明明比誰都要靠近真相的。
“你不覺得奇怪嗎。”審神者接著道,“為什麼她死後你還存在。”
審神者從時間線中消失,被斷絕了靈力供給的刀劍男士們也理應消失。
“以及她留下的最後一道咒語到底是什麼。”
政府欲蓋彌彰的事後報導提及,有現場殘留的靈力表明審神者離開本丸前曾經下達了一道咒語,他們稱正是這個咒語打開了結界。
她留下了咒語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關鍵就在於,咒語起了什麼效果。
這個平白無奇的問句忽然像觸及到了長谷部的痛處一樣。
那一瞬間他幾乎將全身所剩無幾的能量都爆發了出來,歇斯底里地吼了一聲“從這裡滾出去!”。
火炎瘋狂竄動,審神者的身體被他的怒意嚇到痙攣。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讓自己不要怯弱,好繼續平靜直視長谷部的眼睛。
不想聽對嗎,不想正視對嗎。早有了覺悟,對嗎。
只是不想接受,不想假想,不敢去觸及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因為沒有保護到她。
因為她死了。
她說:“‘打開本丸結界’?……這怕是撕爛她的身體也不會由她嘴裡說出來的話……”
無言以對的長谷部使勁揪緊了自己的頭髮,火炎幾乎快要舔舐上他的身體。
他知道的,他早就該知道的。
恰好在她失蹤的當天,就有時間溯回軍聞風而至,巧合得讓人無法相信。陪同她未歸的前田去哪裡了,既然要拋棄本丸,為什麼藉口外出時還要帶上護身的刀劍男士。
好痛苦,好痛苦。
既然這麼痛苦,就麻痹自己好了。
相信這種說法的話,她在別人的記憶里是不是就可以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了。
如果,如果主人能夠保全自身、獨自安好地活著就好了。
只要她活下去就好了。
……她要是還活著就好了。
然而她卻——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