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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變得不耐煩,還有幾分抱怨:“這裡很危險……”
“明明你遭受危險的可能性比我更大。”她說著走到他面前來,示威似得胡亂揮了揮手裡的魔杖。
他聳了聳肩沒有說話。
蘇拂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他卻往後退了退。
“喂!”她壓著聲音道,“我和你很久沒見了!”
夏洛克指了指自己身上髒的看不出顏色的外套:“我最近住在垃圾堆里。”
他的聲音粗礫低啞,像是患了重風寒。
“你的嗓子怎麼了?”蘇拂問道,依舊將他拉到自己面前,踮起腳摟住他的脖子。
“聲音是一個人最明顯的標誌,”夏洛克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我不能讓對手認出我——”
“你瘦了好多……”蘇拂鬆開他,覺得隔著單薄的衣服就能觸到他突兀嶙峋的脊椎骨。
“我現在是個流浪漢,”他抹去她袖子上因為剛才抱他而沾上去的一小塊泥,“我做了相當多的偽裝,但是你還是認出來了。”
“當然咯,你和別人不一樣——”蘇拂低頭看著他皸裂成缺水土地一般的枯瘦手指,忍不住抓了兩根攥在手心裡,鄭重的道,“我決定好好練練癒合咒了!”
夏洛克仿佛很驚訝的道:“原來你到現在還不會用癒合咒語,我記得這是最基礎的?”
蘇拂:“……”
這就扎心了老鐵。
她故意擰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這下可好了,你又多了一項嘲笑我的把柄。”
“這是你自己說的,”他彎身坐在了旁邊的高一級沒有被雨淋濕的台階上,長腿伸直搭在一起,“我可沒這麼做。”
蘇拂蹲在他旁邊,扯了扯他糾結成荒草一般的鬍子笑道:“你這鬍子粘的真牢……”
他皺著眉向後躲,連忙抓住她做惡的手道:“這不是粘的!”
“啊?”
“你可以嘗試嘗試半年不修邊幅——”夏洛克嘟囔道,“不過按照你的潔癖程度,肯定不能忍受這樣做。”
“你怎麼知道不可以?”蘇拂撇嘴,“——你喝過長綠毛的牛奶嗎?”
夏洛克:“……”
他皺眉——雖然掩在雜亂無章的頭髮下幾乎看不出來:“難道你喝過?”
“對啊,”蘇拂抿唇,神情卻依舊淡然不變,“會發酵出一股……陳年老舊的酸味,和——”
“行了,”他徑直打斷她的話,半響才幹巴巴道:“你的經歷可真是豐富。”
蘇拂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哈哈笑道:“我騙你的!”
夏洛克愣了一瞬,繼而嘴唇動了動,無奈的道:“你真是……”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
這個世界上能不被他看穿的人和事物少之又少,更何況……他對她的性情和微表情了如指掌。
他不想去了解長綠毛的牛奶是什麼味道,卻想知道,到底是怎樣一種窘迫慘澹的境況,會迫使這個潔癖嚴重吹毛求疵的女人去……忍受變質了的牛奶。
按照西里斯的說法,蘇·弗蘭克是一個來歷神秘,魔法高深莫測的厲害人物,她從來冷靜執著,不懼怕任何人——哪怕是被敵人的頭目追殺的時候。
但是他更清楚的知道——這個人過往的經歷亂七八糟……幼年喪失父母……被追殺……一輩子背負著摯友慘死的愧難……年紀輕輕卻如同死屍般沉睡了幾十年……簡直沒有一件好事。
真難得被那些糟心的事折磨過後,她還是個性情正常的人。
“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夏洛克垂下眸子:“什麼眼神?”
“看兇殺案慘不忍睹的屍體的同情眼神——可怕你竟然會有同情這種情緒。”
夏洛克:“……”
他剛才想錯了,這個女人一點也不正常。
雨漸漸停了,遠處嘈雜打鬧的聲音也都息了下去,萬籟俱寂時候月下雲梢,被雨水淋濕的模糊的月光傾瀉了下來。
蘇拂無所謂的笑了笑,墊著胳膊歪頭枕在他的膝蓋上,道:“流浪漢先生,能給我說說你這幾個月的經歷和收穫嗎?”
“沒什麼了不起的經歷,不過收穫倒是有一點。”
“比如那些貨幣走私犯?”
“不止,”他垂眸盯著她頭髮絲上的幾粒小小的水珠,“但是顯然不宜在這裡論及,我向你保證,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再倫敦見面。”
“哦,你的流浪漢生涯可算要結束了?”
夏洛克點了點頭,低聲嘀咕:“時間已經足夠長了……”
蘇拂道:“要我留下來幫你嗎?”
“你——”
他話音未落,忽然手臂一伸攬住蘇拂帶著她往地上一滾——砰然三聲炸響,子彈擦出的火星子就這樣湮滅在雨流的水潭裡。
蘇拂剛要問怎麼回事,夏洛克一把捂住她的嘴,箍著她靠在矮牆上一動不動。
“誰他媽在那!”
“滾出來——”
夜色里傳來誰的怒罵聲,雜沓的腳步聲,和一連串連綿不絕火花四射的子彈。
蘇拂費勁的從袖子裡抽出魔杖,矮牆背後的腳步聲近了些,又是砰砰幾槍過後,嗆人的煙塵瀰漫之間,空氣靜寂下去。
好一會兒過去,那幾人罵罵咧咧的走遠了,夏洛克躬起身子去觀察那邊的情況,蘇拂剛要把魔杖重新放回袖子裡,不遠處驀然簌簌一陣輕微響動。
卻不是矮牆背後的方向。
一滴寒涼的雨“滴答”落在蘇拂的鼻樑上。
在距離她大約七八米的夜色里,不知伸出了誰的手,黝黑冰冷的槍膛上,驟然開出了一朵絢麗光焰的火色花朵。
她不假思索的揮出去魔杖。
深綠光芒浸染了夜色,和那顆穿破黑暗的子彈錯身而過。
下一瞬就抵達了她的身側。
她比剛才揮魔杖更不猶豫的,伸手將旁邊的夏洛克推了出去。
子彈沒入她的胸膛的同時,對面的持槍者已然被咒語擊中而悄無聲息的倒地不起。
而蘇拂翻身倒地的時候,最先落下去的卻是一直攥在手裡的魔杖。
它“啪嗒”一聲跌入了小水泊里,濺起泥濘的水花幾朵,然後再也靜止不動。
就像跌在地上的那個人。
她胸膛上滲透了熱血,卻又被重新落下的冷雨澆滅。
她覺得自己像被施了定身咒,全身唯一可以動的就剩下眼珠子。
瞥出去的目光可以看見夜色昏燈里的梭然冷雨,看見夏洛克捂在她傷口上的手,和漫透了他手縫的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