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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蘇拂打斷了他,沉默一瞬,道,“是我母親的結婚戒指。”
“Well,母親——”他繼續推理,“遺物,經過焚燒並且已經變形——她死於一場大火?”
原本坐在窗戶邊的蘇拂忽然站起身來,她緩緩的偏頭向著窗外,簾帷晃動的影子流水般經緯不甚分明的橫在她蒼白的臉上,她聲氣平靜的道:“在我四歲那年,她被燒死——如果不是她撐著倒塌的樑柱將我扔出來,我就會和地上這攤屍骨一般無二。”
“但是,”夏洛克罕見的遲疑了一瞬,“你並沒有流露出多少感念的神情,說明你和你的母親並不親近。”
“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蘇拂轉身,神色依舊平靜,“我不是很願意提起這些往事,以後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的。”
“Hum——”他輕哼了一聲,“我很期待。”
蘇拂點頭:“我和你一樣。”
沉默少傾,夏洛克彎腰去收拾地上的屍骨,蘇拂出聲道:“放著我來吧。”
他抬頭,眸光意味不明。
蘇拂不以為意,繼續道:“但是我今晚要睡在你的房間裡,並且——明天之後,我們必須換家旅館住。”
夏洛克盯了她一秒鐘,冷嗤一聲後轉身出門,“吱呀”的關門聲伴隨著他冷淡的咕噥:“麻煩又該死的潔癖強迫症……”
蘇拂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猙獰的鬼臉,過去將門關上。
再看著地上那堆慘不忍睹的屍體良久,她沉鬱的嘆了一聲,指尖抬起,繚繞起一點猩紅的火焰,高溫將空氣焚燒的似乎虛幻,也將她的面目表情模糊而去,幻假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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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打算睡覺了嗎?”
蘇拂處理掉自己房間裡地上的屍骨渣滓之後換了衣服來到夏洛克的房間,這個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多,接近於天亮,而他正在仔細的洗過自己的手,似乎並沒有任何入睡的意思。
“天已經亮了。”他隨意的說了一句,窗外曉天星辰漸沉漸落,有微微的欣然曙色躍開天際。
蘇拂坐在了他旁邊,拿了一本八卦雜誌胡亂的翻著,道:“那我也不睡了,正好等著看看你說的好戲……”
時間悄然而走。
天色大亮的時候遠方海面上升起一點粲然的金光,漫越千里直奔到她的窗前,蘇拂打開窗戶,清晨舒朗的風湧進來,吹得她的頭髮一陣亂飛。
夏洛克翹著二郎腿坐在小沙發上,手肘撐著扶手,手指輕點在耳側,目光不輕不重的落在前方虛空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拂從樓下端了早餐上來,他也只是眼珠子動了動。
草草吃過早飯,她覺得自己困,於是道:“我要睡覺了,有事叫我。”
說著她脫了外套和鞋子,平平的往床上一躺,拉過被子蓋至脖頸處,閉眼。
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緩慢而綿長,已然睡著了。
夏洛克坐了一會兒,起身推門悄然而出。
他先是去了蘇拂的房間,這屋子昨晚被蘇拂鎖了起來,他輕而易舉撬開鎖進去,發現這裡和他們剛入住時沒有任何兩樣。
昨晚上那堆攤在地上的屍體不知所蹤,甚至連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簡直就好像從沒有存在過。
他自己都不能保證,處理掉一具屍體之後,不留下分毫的痕跡。
但是隔壁那個女人做到了。
既然連屍體都已經不復存在,那麼這裡肯定不會再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她不願意住在這間曾經解剖過屍體的屋子裡,卻又將屋子收拾的幾乎纖塵不染,夏洛克帶著輕微的嘲諷笑了一聲,又似乎有些無奈,爾後從屋子裡退了出來。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接起來,果然響起了某個令人討厭的聲音:“案子進展的怎麼樣?”
“你要是不放心,盡可以自己來查。”
“我離不開辦公室——你知道的,”麥考夫憂重的嘆了一聲,“我的改革遇到了一些障礙,現在正是忙碌的時候,我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分心思去照看別的事情,所以你得敦促著自己,抓緊時間。”
夏洛克毫不顧忌他得提醒,道:“我讓你查的事怎麼樣?”
“我先得問問你,昨天和今天還有什麼動靜嗎?”
“沒有——”夏洛克厭煩的說了一句,“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注意你的語氣——”麥考夫道,“是你所猜想到的那群人,他們已經開始‘關注’你了,蘇這次被伏擊是受了你的連累。”
“這可不是受了我的連累,”夏洛克嗤然道,“這分明是你的錯,要不是你那件該死的銀行案子,我現在和蘇肯定安全的待在倫敦。”
“但是你去了赫貝恩,”麥考夫的語氣多了幾分勝券在握和好整以暇,“你想知道蘇·弗蘭克的身份,作為交換,到赫貝恩幫我調查這件案子。”
夏洛克並沒有反駁。
“說起來,我沒有聽到蘇的聲音,她又不在你身邊嗎?”
“她在睡覺——”夏洛克慣例的嘲諷,“她又不是你,這個世界上並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控制欲和體重同樣重的令人堪憂。”
這次麥考夫並沒有立即反駁他,而是停頓了瞬息,才道:“我想在這個問題上,控制欲強烈的明顯不是她,而是你——夏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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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名字就叫蘇,中間名叫維洛妮卡——這是我母親的名字……她真的可以用我的姓氏嗎?我是說,孩子一般都是隨父親姓……”
“她要在英國長大,用我的姓氏肯定會不方便,不如這樣,我再給我們的女兒起一個中國名字,她就有一個媽媽取得名字,一個爸爸取得名字了。”
這是她重生恢復意識之後,聽到的第一段人類對話。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或者說,是一對夫婦,她在這個世界的父母。
她早就不記得男人的模樣,卻至今忘不了他說話時溫柔的語氣,和雨花疊浪般的緩潤聲音。
可惜……那樣的美好的記憶於她來說,寥寥無幾。
過往的日子裡,她清醒的時候比睡著的時候要多很多,做過的夢也少的可憐,即使有,也都是後來——暗淡無光,血色淋漓,她夢到過阿瑪蘭妲的死亡,儘管她並不記得她到底是怎麼死的,夢到過葬於她手底的冤魂和伏地魔森冷的怪笑,也夢到無邊無際無意識的黑暗……
而如同這一次,夢裡出現幼兒時,在四顆楓樹街,她的母親抱著她等待父親的歸來,前所未有。
她夢到春天,細細的,年輕的楓樹搖曳著新抽出來的枝芽,夢到和風細雨里低飛的鳥兒。
夢到青色的雨幕中,仿佛被蒙了一層陳舊色彩的倫敦,紳士撐起黑色的傘,淑女掩著寬大的帽檐遮去半張臉,卻露出明艷的紅唇,是雨中唯一的色彩,就像馬車軋軋而過,鈴聲悠遠而綿延,成了模糊雨天裡唯一清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