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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並非如此。
燭光依然跳動著,市政廳仍舊亮如白晝,無法見到光亮的,只有神木曉一行人罷了。
什麼都無法看清一下子抽空了神木曉的所有安全感,她僵在原地,不敢隨意移動,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黑暗的虛空之中,傳來賽倫女巫的聲音。
“在舊日痛苦中反省吧,罪人。休說汝乃清白之人——你的存在即為原罪。
“凡人之審判(INQUISITOR the Killer)”
虛空開始碎裂。
伯爵看到了陰暗的伊夫堡。
吉爾伽美什降臨至烏魯克皇城。
神木曉回到了橫濱初雪之日。
“這是……怎麼回事……”伯爵喃喃道。
塞倫女巫適才釋放了寶具,不出意外,他現在大約已經受到了寶具效果的影響。換言之,這裡只是幻境,是虛假的,而非真正的伊夫堡。
儘管伯爵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但他的後背還是忍不住冒出冷汗,再簡單不過的呼吸動作也變得很艱難。他大口喘著氣,試圖讓瘋狂跳動的心臟平靜下來。
成為英靈以後,他也曾被動地降臨到伊夫堡過,但那時並未有如此大的生理反應。可身處在這個幻境之中,他卻莫名地感到心慌。
視線已完全適應了四周昏暗的環境,他定了定心神,高聲道:“馬丁!master!你們在嗎?”
他並未聽到有任何回應,看來其他人並不在這裡,至少不在這間囚室。
如何脫離寶具製造出的幻境暫時還未可知。伯爵吐出一口濁氣,推開未上鎖的牢門,站在門外的白色身影忽得出現,將他嚇得直向後退了一步。
看清那張慘白的面孔,伯爵發出一聲驚呼:“法利亞神甫!”
他似乎沒有聽到伯爵的聲音,低垂著頭站在原處,沒有絲毫動彈。
“法利亞神甫……”
伯爵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法利亞神甫直直地倒在地上,開始不斷地抽搐,口中溢出白沫。
蠟屈症。伯爵不可能忘記法利亞神甫最後一次犯這病時的模樣。
沒有絲毫猶豫,他沖向了法利亞神甫曾住過的囚室,在床腳下鏤空的格子裡找到了藥水。
明知道這藥救不了第三次發病的法利亞神甫,他仍是去把藥拿來了。
這是無謂的掙扎,他知道。
“愛德蒙。”一個女人啜泣著,輕聲呼喚他的名字。
一個他早已捨棄的名字。
伯爵一怔。
“愛德蒙,放過我的兒子吧。”
梅爾塞苔絲——不,是德·莫爾塞夫將軍夫人——以一種近乎哀求的語調說道。
握著藥水的右手猛顫了一下,但伯爵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他站起身,像是沒有聽到梅爾塞苔絲的聲音一般,直接掠過她,走向門外。
“愛德蒙!”梅爾塞苔絲抓住了他披風的一角。
走廊上,法利亞神甫的身影不知消失到了何處,金髮的男孩愛德華·德·維爾福站在法利亞原本躺著的地方。
唐格拉爾同費爾南從暗處走了出來,卡德魯斯憑空出現,半靠著灰黑色的牆。
“愛德蒙。”他們喚他。
“愛德蒙。”他們朝他走來。
“真是麻煩的寶具。”伯爵輕笑道。
他看了一眼手裡的紅色藥水,忽然笑了起來,鬆開手,裝著藥水的玻璃瓶落到地上,裂成碎片。
“我沒有愧疚感。那些奪走了愛德蒙幸福的人,我奪走不屬於他們的東西,僅此而已。這種無用的壓力,不必再施加在我身上了。”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環繞在他身邊的舊人,同整個伊夫堡地牢一道化作了浮塵,消失在空中。
他突破了塞倫女巫的寶具。
*
烏魯克皇宮的花園正中,樹立著一座由整塊青金石雕刻而成的,輔以黃金與寶石為裝飾的塑像。
這是烏魯克的王,為緬懷摯友恩奇都而特意命工匠所制的。
吉爾伽美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回重新回到此處。
他斜眼睨著各處,並未見到有任何人影,似乎整座王宮只有他一人在。
不,也並非只他一人。
恩奇都陳屍在他眼前。
他的身軀,乾癟而瘦弱。原來生命走到盡頭,人會變成這幅模樣。
“我離開以後,還有誰能為你義無反顧,還有誰能理解你的內心呢?”
彌留之際,恩奇都捧著他的臉,留下了這麼一句話。而後,他徹底消失了存在。
神造的泥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恢復了最初的模樣——一捧塵土。
吉爾伽美什自知自己是眾神寵愛之子。大力神付與他優美的體態,天神賜予他俊郎的面貌,諸神賦予了他這具無上的半神軀體。
縱然備受眷顧,他卻依然無法救下他的摯友。在天罰之下,他的神性完全成了無物,他脆弱得像是個人類。
這會兒恩奇都的屍首毫無徵兆地再度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生前的最後一句話不停地環繞在吉爾伽美什的耳邊。
——我離開以後,還有誰能為你義無反顧,還有誰能理解你的內心呢?
吉爾伽美什忽得冷笑了起來,像是在嗤笑這話的正確性。
“別太看得起自己了,恩奇都。”他喃喃道。
青金石雕像開始氧化,恩奇都的面貌變得難以辨認,黃金和寶石從雕像上落下。
吉爾伽美什並未察覺到這個變化,他的目光集中在恩奇都的屍首上。
“這世間不是沒有為本王義無反顧的人。”
無論他是什麼模樣,亦或是強大與否,都有那麼一個人會下意識地去保護他,明明她自己才是弱小的那一方,卻總是不自知。
啊啊,多麼愚蠢的傢伙。
單只是想到神木曉,他的表情就一下子柔和了。
“所以……安心吧,吾友。”
青金石雕像訇然倒塌,將恩奇都乾癟的屍首掩蓋了起來。
幻境開始碎裂,吉爾伽美什也從寶具內脫身。
“呵,真是個幼稚的試煉。”吉爾伽美什冷笑著,毫不留情地譏諷塞倫女巫,“雜種的本事原來不過爾爾嗎?”
賽倫女巫的寶具能夠將被施加者的內心最不願觸及的回憶進行重構再建,將其重現,藉以破壞被施加者的心神,使他們出於精神錯亂狀態。這寶具在某種程度上同聖杯內部機制類似,本身並不能製造出幻境。
馬丁和阿基米德對這種類型的寶具帶有抗性,眩暈了一小會兒後就很快恢復了理智,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伯爵和吉爾伽美什又很快地突破了她的寶具,難免叫她憤怒。她氣急敗壞地一連向他們發動了好幾次攻擊,卻都被他們完美躲開,甚至還反攻了回來。
“你們這群……你們這群傢伙……”
塞倫女巫狠狠地瞪著他們,眼裡滿是仇意,像是恨不得用這雙眼殺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