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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火升起來了,江恆仲繼續處理豬肉,江承德蹲在灶口沒動,只是偶爾抬頭看一下江恆仲在做什麼,幫他控制火的大小。
江恆仲在煮肉湯。
他先是文火慢煮去除了豬肉里殘留的血水和淋巴給豬肉除腥,然後蓋上鍋蓋讓大塊的豬肉在鍋內慢慢燉煮,燉煮的時間越長肉湯就會越香。如果真的想要煮出一鍋煨食材的上好肉湯,以現在的條件沒有幾個時辰的燉煮是不可能的。
江恆仲處理完豬肉又去處理雞,目的是相同的,為了燉雞湯。
如果肉湯和雞湯都要現燉的話,江楓懷疑這道菜做到明天早上都做不完。
刺參泡在水中去泥沙,肉湯和雞湯都在灶上燉煮著,江承德盯著灶內的火,江恆仲看著盆里的刺參,旁邊還泡著兩盆香菇和木耳。兩人從進廚房開始就一直沉默,忙碌的時候沉默無事的時候也沉默。
「遼東產參,體色黑褐,肉嫩多刺,咱們這產的參品質好,你爺爺和太爺爺最愛用海參做菜。」江恆仲突然開口。
「海參這種食材,沙多腥味重,同燕窩一樣都是無味之物全靠外物來提味,不能用清湯燉煮,只能用肉湯和雞湯紅煨。」
「咱們家的人不會取名字,不像別家酒樓那般把菜名取得好聽,像什麼踏雪尋梅,白玉紅翠,珍珠玉藕丸子。你爺爺還在時這菜是他的拿手好菜,可惜就是名字沒取好,叫江氏參羹,明明是咱們店裡的招牌菜卻一直名聲不顯。」
「味要濃厚,不可油膩,味要清淡,不能淡薄……」江恆仲突然念叨起了一些不相干的話,瘋瘋癲癲的。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雞湯和肉湯在灶上小火慢燉著,時間漸漸過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盧先生不知何時進了後廚,見兩人相隔甚遠不似他想像的那般有些驚訝。
「伯和,夜已深了時候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敬軒由我差人送回醫院?」盧先生問道。
「不用了,麻煩您派人和婉婉帶個話就說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江承德道,往灶中添了一根柴火,「這道菜只怕要做到明天了。」
盧先生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看了一眼灶上,高興地笑了笑:「那好,我不打擾你們了,秦婉那邊我會告知她的。」
海參菜是金貴菜,什麼都得用最好的,哪怕是最普通的肉湯和雞湯,也得是煨的最好的肉湯和雞湯。
由於沒有鐘的緣故江楓很難判斷具體過了多長時間,少說也有三個多小時,江恆仲才走到灶邊揭蓋。將肉全撈出來只留肉湯在鍋里,又將海參放進去滾上3道,再將雞湯倒進肉湯里混合起來,蓋上蓋子燉煮。
想要在這種沒有高壓鍋的情況下將海參燉煮透爛,起碼要一個晚上。
時間漸漸過去,夜已深了,就連江承德都忍不住犯困打起了瞌睡,手上拿著鐵鉗頭一栽一栽的,早已忘記了灶中的火。
江恆仲卻清醒得很,眼睛盯著鍋蓋,蓋上了鍋蓋他依舊能聞到裡面的味道。
江承德睡著了,江恆仲又尋了另一個鐵鉗走到他身側在不觸碰驚醒他的情況下小心地往灶中添柴。就這樣,江恆仲在灶口與鍋邊來回走動,直至天明。
經過數個小時的燉煮,哪怕鍋蓋蓋在鍋上香味也能從縫隙里漫出來,江恆仲一夜未睡盯著這口鍋,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一直到天已經透亮,從打盹到熟睡以這個姿勢睡著可能落了枕的江承德才醒來。
「你醒了?」江恆仲道。
江承德剛醒人還有些迷糊,沒怎麼反應過來江恆仲就走到鍋邊揭蓋了。
一瞬間,香味四溢。
先前的一大鍋湯已經被煮的只剩下淺淺的一層底,鍋內的海參被煨煮得十分透了,飽吸湯汁,膨脹起來像一顆小炮彈。
江恆仲將海參撈出放到砧板上切成片,然後再切成丁,每切一刀就有湯汁順著刀口流出來,外圈烏黑內里橘黃,肥嫩多汁,不愧是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慢慢煨出來的極品海參。
之後,江恆仲將切成丁的海參與筍丁還有香菇丁一起,倒入先前剩餘的雞湯里,同先前一般文火慢燉,最後勾芡,成為羹。
曾經的一大鍋,燉煮到最後只剩下小小的一盅。
這是一份需要十足的耐心與驚人的火候判斷的菜。
就如同江恆仲之前嘀咕的話語一樣,味要濃厚,不可油膩,味要清淡,不能淡薄。海參本身沒有味道,又是一種極難處理的食材,味道重了,喧賓奪主,味道淡了,寡淡無味。
這種慢燉,將廚師的心血,經驗與技藝通過時間揉進小小的海參里,每一口軟爛,每一口湯汁,每一分味道,都代表著廚師對海參菜深刻的理解。
菜成了。
江恆仲將菜端了出來。
「嘗嘗嗎?」江恆仲看著江承德,滿是希翼。
江承德去尋了一個勺子,洗淨,舀起一勺羹湯。
濃稠,細膩。
勺中有一塊海參,肥美,多汁,誘人。
這是一道讓人驚艷的菜品。
入口。
人間珍饈。
江楓開始逐漸被濃霧籠罩,江承德咀嚼著,面上沒有表情。明明只有小小的一塊海參,被燉煮的如此透爛甚至能直接順著舌頭滑進胃裡,他卻一直在咀嚼著,咀嚼著,仿佛要把它咬爛,咬碎,咬成渣。